并不明亮的神殿内,略带潮湿阴沉的气息袭来,怀鸿朗看着不远处站在高台下的人,眼中神色变换。
“你……竟真的存在?”
而对于他的话,对方没有特殊反应,眼神依旧沉静如水,带着悲悯的神色。
“你未曾见过,不代表我并不存在。”
她的声音轻缓,不带任何情绪。
“……”一时之间,怀鸿朗竟不知要如何开口,又或者要说什么。
若非他亲眼所见,对方是由缕缕青烟融融成眼下这模样,他是绝不会相信对方存在的。
戚弦衣并未在意他面上带着的些许惊愕,只是转头,眼神落在高台下备好的云绫帛上。
“明年春日,灾祸将至。”
随着她话音落下,那张素色的云绫帛便缓缓浮起,接着在怀鸿朗尚未回过神时,便已落在他跟前。
“……?”伸手接住那张漂浮在自己面前的云绫帛后,怀鸿朗正要询问,却听得对方又道,“这上面便是今后一年的预示,你可以看看。”
他于是咽下还未说出的话,低头看向手中的帛书。
半晌后,他指尖一紧,帛书边缘被他捏出些许痕迹来。
“这都是真的?”他抬头,看向戚弦衣。
他的言语之中带着犹疑,戚弦衣却并不在意,只是“嗯”了一声后,方道:“守护大陆是我的职责,我不会随意篡改。”
她说这话时,面上神情不变,依旧平静,却意外的,听上去令人信服。
怀鸿朗再次看了看帛书,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若是照对方的说法,之后一年中,大陆将会经历极大灾祸,一旦处理不好,半个大陆都会陷入动乱。
以往的他对这种神谕从未上心,更不信靠着所谓的神女几句话,便改变自己一年的计划。更何况,他登基十年,从未得到过神女的神谕,大陆也还是风平浪静,虽有些小意外,但都不难解决,总归在他的掌控之中。
要照他以往的脾性,便是真的见着了神女,也还是不会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毕竟他一直记得,上任王便是因为过于信任神殿的预示,而导致自己丢了王位。
可不知怎的,在过去看来分明是谬论的事情,眼下从对方口中说出,偏偏就带上三分可信度,叫他心中的坚定产生了些动摇。
“你说自己不会随意篡改。”顿了半晌,他终于开口,似乎是为了说服自己,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生硬,“若是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为何上一任会因为照着你降下的神谕,而导致整个大陆动荡,还因此丢了命?”
他如鹰隼一般的双目直视着对方的双眸,似乎想从对方眼中看出些慌乱来。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即便是这样尖锐的询问,戚弦衣的双眸依旧平静。
“那是他理解有误。”她道,“他将原本应发生的灾祸当做福祉,便没有提前预防。”她说着停住,片刻后方续道,“当然也是我的责任,我告知他的时候,未料到那话会叫人产生歧义,大陆陷入动荡,也是我的错。”
她的声音没有变化,但音量却稍稍低了些,似乎因着先前的事而有些伤怀。
“你若是不信我的,便罢了。”她看着对方,徐徐道,“我是大陆守护者,有责任庇佑大陆。如此大的灾祸,不是你能制止的,告知你只是叫你心中有所准备罢了。”
怀鸿朗闻言指尖一顿:“孤既阻止不了,那该如何?”
他觉得对方似乎话中有话。
果然,对方听后道:“我会亲自出手,将灾祸扼杀。”
怀鸿朗看着对方。
她面容绝世,双唇却没有多少血色,甚至带了些苍白,显得有些许病态。
这样的颜色若是出现在神像上,便是正常的模样,可眼下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对方,瞧上去分明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那过浅的唇色便叫她看着有些不健康。
怀鸿朗脑中忽地冒出一个想法。
也许对方以前也是这样做的,以自身阻挡大陆将要发生的灾祸。这样的事本就是逆天而行,做的多了,自然会反噬自身,久而久之,她便成了眼下这副模样。
虽容颜出众,却十分病态。
怀鸿朗的指尖再次一收,接着将云绫帛叠起。
“不必。”他沉声道,“不过一个灾祸罢了,孤自己能解决,不用你出手。”他沉了口气,续道,“况,孤登基十年间,你从未出现,这大陆上有任何事情,也是孤自己处理的。”
他双眉微皱,面上更是带上了几分不耐,仿佛戚弦衣插手了,便会叫他失了威望一般。
戚弦衣见状便道:“你不用担心太多。”
她踏着步子,越过祭台,缓缓行至对方跟前。
“以往都是这样过来的,臣民们不会知晓究竟是谁做的。”她道,“只要能护好自己,安居乐业,这便是他们的心愿。至于灾祸这样的事,你若不想告知他们,压下来便是。时候到了,我自会处理,你的声望不会受到任何损害。”
离得近了,她的面容便瞧得更真切一些。
怀鸿朗不知道眼下的对方究竟是不是真实的,只是看上去,和普通人并无两样。
除了颊边无甚血色,面容似雪,带着三分冷意。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似乎感觉到,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淡香,寒凉且幽深。
他的双目恍惚了一下。
见他一直不说话,戚弦衣以为对方还对她抱有警惕之心,眉心不着痕迹地轻蹙,接着道:“你登基十年,我之所以没出现,是因为这十年中不会有大灾祸……”
“都有谁见过你?”她的话并未说完,便被忽地打断,而听到对方突如其来的询问后,戚弦衣也是一怔。
“你问这个做什么?”
怀鸿朗也愣住了。
直到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问了什么。
“没事。”他于是道,“随口问问,若是不想说便罢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他只记得,自己在嗅到对方身上的幽香时,脑中有一瞬间的闪神,回过神来时,话已出口,收回也来不及了。
戚弦衣沉默片刻。
她不清楚对方为何如此,但这也是她解释的机会,于是她顿了顿,便道:
“不论你相信与否,在你之前,每任大陆的王都曾见过我,只是不是每年都会见到。……一般大陆无事时我不会出现,最多将预示写于帛书上,叫他们自己心中有些准备便是。”
“他们都见过你……”怀鸿朗声音愈发低了,带着莫名的情绪。然而还不待戚弦衣细听,他便转而言道,“你说无事时,你不会现身,但会把预示写在云绫帛上,那为何,我从未得到过你的预示?”
这十年来,每每冬至,他都会在神殿内待上几个时辰才离去,但从未见到太常寺预备在祭台上的帛书有文字。
听着他略带质问的言语,戚弦衣回复得十分冷静,并未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你不信我不是吗?”她反问道,“你回回都会自己备好帛书,我有没有写,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况,这十年中并未重要事发生,故而我才没出现。”
怀鸿朗闻言,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因为对方说得没错,他确实一直都不信神女的存在,从第一次进神殿开始,便抱着怀疑的态度。可对方当着他的面挑明了说出来时,他心中却忽地一跳,骤然有些底气不足。
“你信不信都不重要。”戚弦衣道。
尽管她并不知晓怀鸿朗心中所想,但说出来的话,却恰好点在对方心上。
“我的存在并不与你对立,你不必将我视为威胁。”
她说着,将原主同第一任王的盟约说出,末了道:“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助你稳定王权。”
怀鸿朗似乎并未将注意力放在她最后的那句话上,反而问道:“所以,一直流传的其实都是假的。整个大陆,若是你不愿意,便没人能见着你,就连孤也不行?”
戚弦衣:……?
这很重要?
她不是很明白。
但略一思索后,开口道:“理论上是的。”她说着,想到前些日子的祁温瑜,便续道,“但也有例外,有人能看得见我,在我未现形的情况下。”
她本是随意一说,不过因着对方问起,才回答一句。谁知怀鸿朗听后,眼中似是凝起一层寒霜,声音也变得有些冷然:“是谁?”
戚弦衣终于觉得不适。
她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接着道:“不重要的人。”
回答得十分简洁,显然不欲在这上面多谈。
意识到自己方才反应有些过,怀鸿朗也是双眉一皱,他缓缓吐出口气。
“孤不需要你帮,孤可以靠自己。”
他能走到今天,都是靠自己的手段一步步成功的。而登基这十年,便是没有神女相助,他一样能将王位坐稳。
况且……
他看着对方。
“不要将孤和先前那些人想得一样,孤不需要借助外力,也不需要旁人相助。”
言下之意便是拒绝了戚弦衣先前的提议。
见他这样有傲骨,戚弦衣也不会勉强对方。
原本就是为了打消对方的忌惮,她才提出来助对方稳定王权,既然眼下对方坚持不需要,便也罢了。
她双眸直视着对方,最终道:“我一直都在神殿中,若是有事,你可以来找我。预示也已经告知你了,你不要我相助,我不会出手,但明年春日的灾祸,你阻挡不了。”
见她一再强调他能力不够,怀鸿朗心中不禁染上了些郁燥。
“孤如何不行?”
“强行应对,只会适得其反。”
她似乎不想再说,话音刚落,整个人便逐渐变得虚幻起来。
“你……”怀鸿朗还未来得及拦住,对方便再次化为青烟,在他眼前消散。
最终,神殿内再次只剩他一人,他一只手压在腰间的剑首上,抬头看着高台上的神像,眼神明明灭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怀鸿朗:你不行我不行?
女鹅:你不行。
看到有小宝贝说两个病娇黑化。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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