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神殿后,祁温瑜才知晓,这里面并不似他想到那般,如殿外一样恢弘巍峨。
殿内很空,除了四周玄色雕瑞兽支撑着大殿的廊柱,和中间高台上巨大的神像,以及下方的参拜用的缎制蒲团,便再无旁的东西。
偌大的神殿内,显得空旷而寂静。
他还未来得及搜寻,便忽地听见平缓的声音响起。
“你在找我?”
祁温瑜一怔,随即抬头。
声音似是从高台上的神像处传来的。
“神女大人?”
他开口。
这声音听起来是神女的,但自己却并未看见对方,他不禁有些奇怪。
祁温瑜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神女大人时,对方同他说的话。
自己应是能在神女并未现形时看见对方的,可自打他进了神殿后,便只看见了高台上同神女面容极相似的神像,其他的什么都没见到。
而眼下对方开了口,他也是一样不知道对方在哪里?
“您……”他有些迟疑地开口,“您在何处?”
突然看不见神女的事实让他有些心慌。
难道自己并不是特殊的那个,上回能见到神女不过是个意外?
想到这,他不知道该如何了,原本心中的那点不为人知的庆幸,此刻都尽数散去,唯余下慌乱。
而隐在神像内的戚弦衣,听得他的话,也是一怔。
方才她就感觉到有人站在殿外,只是那人迟疑了半晌才进来,站在殿外不知在做什么。而进来后,她看着对方有些瘦弱的身躯,和破旧的衣物,方忆起这就是上回在那小院落中见着的人。
她还记得,上次自己并未现身,祁温瑜便能看见自己。
戚弦衣以为这回也一样,因而也没有特意出来,只是在对方做出一副搜寻模样的时候先开了口。
谁知对方听到她声音后竟显得有些惊讶。
戚弦衣双眸微眯。
看来他是真的看不见自己。
那上回又是怎么回事?
正当她脑中思索时,下方的祁温瑜一直得不到她的回答,便大着胆子,又开口问了句。
“神女大人,您还在吗?”
“……”戚弦衣顿了顿,接着道,“我在。”
听到她终于回应自己,祁温瑜被长发遮掩住的面上带了些高兴。
大人回他了,证明大人并没有不想见他!
他顿时放下心来,接着又开口:“您……在哪儿?为何我看不见您了?”
祁温瑜说着,便再次转头在殿内搜寻起来,可看了半天,也没发现除了自己外第二个人的存在,不禁有些沮丧。
“难道先前的都是错觉吗?”他声音听上去有些低落,“原来我同旁人一样,都是看不见神女大人的。”
感受到对方有些失落的情绪,戚弦衣眉梢一挑。
“你真看不见我?”她道,“我就在这神像中。”
她觉得有些奇怪。
上回的事她记得清楚,也确定自己不曾无意中现了形,祁温瑜一定是在她隐匿时看见她的。
但看着对方眼下的模样,似乎真的看不见。
而听了她说自己在神像中后,祁温瑜便忙抬起头,往高台处看去。
那里除了栩栩如生的神像,并没有生灵的存在,神像的面容同神女无异,同样姿容绝世,双眸带着悲悯。
但在祁温瑜看起来,神像却怎么也比不上活生生站在自己跟前的神女。
神像是冰冷无情的,但神女大人是鲜活而悲悯的。
想到那天夜里见到的神女,再看着眼下巨大的神像,祁温瑜再次开口:“大人,我……看不见您。”
他说着,头慢慢又垂了下去,仿佛受到了十分打击。
戚弦衣闻言沉默片刻,脑中略转了转,最终从神像中出来。
“现在呢?”她站在对方跟前,忽地问道。
听着原本距离遥远,此刻却近在咫尺的声音,祁温瑜似乎受到了惊吓,双腿稍稍往后退了退,接着身子带上了些微颤。
他抬头,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神女。
“您……”他似乎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是愿意现形了吗?”
他还记着自己方才看不见对方的事。
见他如此,戚弦衣才确定了件事。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能在她未现形状态下看见她,只除了一种情况。
就是她隐在神像内时。
根据方才对方的反应,戚弦衣发现,只有自己在神像内,祁温瑜才见不到她,甚至只要她不出声,对方连她的存在都不会发现。
但这又是让她觉得不解的一点。
原本以为对方能在她不现形是看见她已经是特殊,未料到还会有这样情况出现。
这同她一起诞生的神像,似乎有不为人知的力量。
那这样的事,原主究竟知不知道呢?
戚弦衣不得而知。
因为她得到的记忆是不完整的。
想到先前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场景,她忽地有了新的想法。
也许在未来囚禁了原主的,另有其人。
先前她根据旁人的那句“王上”,便暂时以为那人应是怀鸿朗,可眼下细想,原主的记忆都是残缺的,那有没有可能,她恰好没得到的这段记忆中,就隐藏着未来的真相。
虽然不一定能知晓究竟是谁囚了原主,但至少可选择的范围要大上许多。
先前的她,一直都在怀鸿朗身上寻找蛛丝马迹。
但她却忘了系统的提醒。
系统消失之前告诉她,这个世界难度会很高,危险度也会提高,让她不要轻信任何人。
这个不轻信人任何人,究竟何意?
是不是系统在告诉她,耳听为虚,一切不要过于武断地去判断。
那么……
她指尖不自觉地婆娑着。
祁温瑜能在她不现形的情况下见到她,但只要她在神像内,这样的能力便失效了,是不是代表着,对方和原主也有一定的牵扯?
思及此,戚弦衣看着眼前的人道:“许是因为白日,故而你先前一时见不着我。”
她不打算告知对方,这神像对她似乎有保护机制。
因为她不能确定,对方同原主究竟有何种渊源。
在原主的记忆中,是没有这个人存在的痕迹。上回在那小院落中,才是戚弦衣第一次见到这人。
祁温瑜也未同她说过自己的身份。
原主常年隐匿在神殿中,极少离开,更不会如她这般往王城跑,因而并不知晓眼下的大陆是什么样的,也不清楚大陆上各个阶级之间的情况。
但戚弦衣却是知晓一点的。
她来了这个世界后,有仔细做过研究。
才知道,大陆上已经有完整的一套阶级体系。
原主是大陆唯一的神,自然受到所有人的敬仰。
但有的人不一样。
有些人生来就卑微如尘埃,若是入了贱籍,便是永世不得翻身的。
她先前的任务也有类似的阶级差异。
而上次去的那个院落,她同怀鸿朗交谈时曾经问起过,对方告知她,说那地方虽在王城之中,却是贱籍聚居之处。
因为那些人属贱籍中最低微的官奴婢,受奚官局管辖,因而便是王的私人所有物,自然是居住在王城之中。
根据这个,戚弦衣便知晓,祁温瑜其实是贱籍。
许是觉得难以启齿吧,因而那日才只说了自己名字,却丝毫不提及身份一事。
不过戚弦衣也不在乎这些。
虽然身为攻略者,或者说,她出意外前的世界是不存在奴隶这一说法的,但她既然身在任务世界,就没有资格说替这个世界做改变。
她对自己的记忆似乎已经模糊,但脑中却朦胧记得,这应是历史的必然趋势。
也许总有一日,会真正的人人平等,不会再有剥削和压迫。
但在这之间,这些都是历史的必经之路,不是单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去改变的。
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自己不去歧视这些贱籍罢了。
而这边祁温瑜听了对方的话后,心中稍定。
原来自己还是能看见神女大人的,先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大人。”似乎因为对方离他太近,他的头又微微地下,声音也变得有些小了,“您,会怪我贸然来神殿吗?”
他说着,耳尖却不自觉地有红晕蔓延开来。
“怪你?”戚弦衣不解,“为何要怪你?”
她并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见状,祁温瑜又道:“王上先前曾下旨,说任何人不得靠近神殿,更不允许进来。我……”他说着顿了顿,片刻后方又续道,“我是瞒着旁人来的。”
嗯?
戚弦衣闻言眉心微蹙。
“你说,是怀鸿朗下令不叫任何人靠近神殿?”
“是……”
对方回应的声音愈发小了,几若蚊蝇,若非戚弦衣听力好,而这殿内又足够安静,只怕也要忽略了去。
听得对方确认,戚弦衣这才意识到,为何自冬至后便无人来神殿参拜了。
神殿唯有在冬至祭祀那日,才只有王能进入,平日里,若是有要来参拜祈求的人,通过殿外守卫的核查后,都是可以进来的。
可自上回冬至之后,便再无人来过。
戚弦衣对此并不上心,还以为是因着神殿要修缮的原因,故而才暂时无人前来,可眼下听得祁温瑜所言,才知晓原来是怀鸿朗特意下了旨。
难怪他有时会同她提到,说她可以安心待在神殿中,不会有人再来打扰。
她以为对方说的是修缮神殿的这些工匠,目下想来,方知晓其中深意。
这个男人……
戚弦衣心中涌上异样之感。
似乎又有什么失控了。
罢了。
她无声暗叹。
在知道自己任务难度是S级后,她就有了准备,现在的情况,也不是很难掌控。
她要做的,是找到未来囚住原主的究竟是谁。
思及此,她决定不在此事上多费心思。
怀鸿朗对外如何做,是他的决定,只要不影响到她跟前来,她都不会多管。
更何况,明年春日大陆即将灾祸降临,原主这样看重大陆,那她就要在那之前,休养好,届时方能阻挡那灾祸。
于是她看着眼前的祁温瑜,略一点头,便是自己知晓了此事,便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反而转而言道:“你的伤口,看上去好了不少。”
她记得上回见对方时,对方的右腿伤口还十分可怖,血肉外翻,触目惊心。可眼下,透过破损的下裤,隐约能看见那里的新肉已经长出,还有一些正在结痂的痕迹。
听得神女突然问及自己伤处,祁温瑜霎时将方才想要说的话抛诸脑后,忙着回道:“是快好了,现在已经不会影响到我行动了!”他说着,透过垂落跟前的长发透出的双眼中带着感激与崇敬,“这是因为神女,我的腿才能好得这样快,且不会留下后遗症。您……”他似乎想靠近,最终却放弃了,只是站在原地,“他们说的没错,您是大陆的守护神,庇佑着每个人。”
戚弦衣没料到,自己原只是随意转移下话题罢了,竟能让这个看上去便沉默羞赧的人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来,正要开口时,便又听得对方道:“先前我在神殿外侧的通廊上替廊檐上漆,差点失足丧命,也是您救了我。若是没有您,此刻我便已不在人世了。”
他说着,声音中带着莫名的炙热。
戚弦衣感觉自己被对方的眼神紧紧看着,顿时有些不舒服。
而听了对方的话后,她先是一顿,接着顺口问道:“原来方才那人是你?”
在怀鸿朗下令叫人修缮神殿这些日子,她偶尔会放出自己的神识出去,看一下各处情况。
结果前两日因为她一时不察,发现有一个原本在通廊上的人失手落下,差点失了半条命后,她便愈发上心关注这些事了。
今日她原本在休憩,但忽然,放出去的一处神识突然有了波动,她便知道应是又有人要出意外了。因此便出手救了那人,还说了句“小心”。
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她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之所以出手,不过是觉得这些人既是怀鸿朗叫来替她修缮神殿的,她便不该叫他们出意外。
可她未料到,那人竟这么巧,就是眼前的祁温瑜。
“您……”祁温瑜有些惊愕,“你不知道那是我?”
他以为,神女大人是因为知晓一切,故而才出手相救。
戚弦衣“嗯”了一声,尔后道:“救人时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
她这话说完,眼前的人忽地沉默下来不再开口。
祁温瑜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原来方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神女大人是整个大陆的守护者,她庇佑的是整个大陆上所有的人。
也就是说,任何人在她眼中都是一样的,并没有分别。
他以为对方是因为知道是他,却原来不管是谁,都能得到她的救治。
思及此,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若是那夜……看到神女的不是他,被叫去关门的也不是他,那是不是神女大人也会对着旁人这样。
替那人治伤,同那人交谈,那双纯粹悲悯的双眸中倒印出那人的身影。
这样的场景,忽地就在他脑中浮现。
不可以!
他双手忽地攥紧,心中无声喊道。
不可以的。
这样的事他不允许。
神女大人看到的是他,救治的也是他,旁人……不论是任何人,都不要想夺走神女的注意力!
“你怎么了?”戚弦衣敏锐地发现对方似乎有些不对,便出言询问,谁知话音刚落,对方便忽地抬头。
“大人,我、我之后也可以来神殿吗?”祁温瑜说着一顿,接着补充道,“在无人知晓的时候?”
戚弦衣看着他。
对方的头发实在过长,再加上他似乎不愿露出真容,故而戚弦衣一直不知晓对方是什么模样,但此刻透过长发,却能感受到对方有些炙热且莫名的眼神。
她盯着对方看了半晌,面上没什么波动。
“可以。”最终,她徐徐开口,“只要你不觉得无趣。”
“怎么会无趣!”祁温瑜忙着开口,当发现自己似乎有些激动后,又顿住,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方继续道,“在您这神殿中,我才能感受到一丝平静。”
也唯有在您身边,同您在一起,我才能觉得自己是个人,而不是个可有可无的贱籍。
神女大人……
“嗯。”戚弦衣听后,无可无不可地略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此时,她忽地想起件事,于是提醒道:“怀鸿朗最近时常会来,你自己多注意,别同他撞上了。”
祁温瑜有些奇怪。
“王上他,也会常来神殿吗?”
“嗯。最近来的次数比较频繁,且时常是白日来。”
“那大人您,同王上都会说些什么?”
戚弦衣没回答,而是看着他,眼神平静如水。
被她的眼神看得心中一慌,祁温瑜才发现自己方才问的话似乎不妥,忙着开口解释:“我、我不是故意探听您同王上之间的事情的,我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晌,也没说出下文,整个人便显得十分焦急,连身子都在不自觉地轻颤。
忽地,他猛然往下狠狠一跪。
膝盖接触了青灰石板时,传来清脆而不容忽视的声音,显然这一跪,他用了十分力气。
“大人!”他不敢伸手去触碰对方,即便知晓自己的指尖一定会穿过对方的身体,他也不敢。垂落在身侧的手死死揪住自己的破旧的衣物,他狠狠咬了咬自己舌尖,直到上面一丝血腥味蔓延开来,才颤着声开口,“大人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的,我日后、日后不会再这样放肆,探听您的隐私,请您……不要厌恶我。”
不要放弃我,不要不理我,不要让我又回到先前那种,无人理会的境地。
他是真的慌了,在感受过神女的注视后,便再也不想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中。
那样的生活麻木而没有任何希望。
若是神女大人觉得厌烦他了,再也不理他,那他……
攥着衣物的指尖愈发用力,甚至泛起了青白。
不会的。
他兀自安慰着自己。
神女大人,不会因此而厌恶他的!
虽这样想着,他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底气,反而愈发慌乱。
而原本站在他跟前的戚弦衣,见他忽地跪下,眉心一跳,接着尚未来得及开口时,便听得对方说了那样一番话,不禁更觉惊愕。
“你……”她看着浑身颤抖的对方,“你这是做什么?”
她方才确实因为对方的骤然询问而有些不豫,不太想回答,但也没想到对方反应会这样大。
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对方便这样一幅惊惧的模样,倒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大人。”见她开口,祁温瑜忙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您怪我骂我都好,但请您千万不要厌恶我!”
戚弦衣不是很清楚这人的脑回路。
“你,先起来。”她道,“有什么话站着说。”
对方这样,让她觉着十分不自在,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一样。
祁温瑜闻言道:“大人,求您原谅我!”
身子仍旧不动。
戚弦衣有些不耐。
“起来。”她原本平缓的声音带了些冷意,“我不想再说第二回。”
察觉到她此刻不悦了,祁温瑜心下更为慌张,可又不敢再跪着。于是放开攥紧自己衣物的手,撑着地上站了起来。
因着方才跪下那会儿用了极大力气,故而他膝上有些磕伤,此刻站起身后便也有些不稳。
可他不敢表现出来,因而努力维持着自己身子的平衡,头也死死低着,不敢抬起。
“我不喜欢这样。”见他终于起身后,戚弦衣便道,“日后有话说就是,不要动不动就跪下。”
“……是。”祁温瑜听后低低应了声,而后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那大人您,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戚弦衣的声音再次恢复了先前的平缓,“我一开始就没生气,只是不想回答罢了。”
祁温瑜听后忙道:“我,我日后定不会再多言了!”
戚弦衣“嗯”一声,道:“你该走了。”
她原本是不打算同对方说这么多的,若非对方忽然那样激动,她可能早就叫对方离开了。
而祁温瑜闻言,身子一僵,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他看出对方似乎不想同他交谈了,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攥着,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
“大人,我……我走了。”
语毕,他转身,往殿门处走去,在即将离开大殿时,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只见乌发白袍的神女站在原处,眼神往他这儿看,但仔细一瞧,却又能发现,对方的视线并未落在他身上。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一片虚无。
祁温瑜狠狠咬牙,回过头将殿门打开,最终脚步不稳地离开了神殿。
作者有话要说:日六任务(2/7)
完成状态:未完成。
我!一定可以日六一周的!冲鸭!
还有,说三个男人的,你们醒醒好吗!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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