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昔见老夫人哭得伤心自个儿也有些伤心了,她忙从自个儿袖中掏出绢帕来替老夫人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我对不住你爹……”

她是偏心的,文国公也是偏心的。

因着怀昔母亲的事文国公对怀昔父亲很是不满,可她不加劝诫,也是跟着一道训斥,导致两父子渐行渐远,自个儿那大儿也是郁郁而终……

“我没想到你爹会有这么大的心结,就这样……去了……”

说着,老夫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冯氏见状忙上前替她拍抚着后背,劝她回屋歇着,文国公也蹙着眉打算让下人服侍着她回屋,可是她不肯,打定主意一股脑儿地今儿要将话说完。

言匪心头却很是不满,这是做什么?马后炮?

怀昔在王府受了这么多年苦这老夫人不见说什么,这会子好了,在他面前同怀昔忏悔起来了!

他不管她是良心突然发现了,还是觉着自个儿命不久矣幡然醒悟,他都不置可否,要不是眼见着自家小王妃唯独不怕她,说不得能激得他家小王妃对着旁人说话,他还真是懒得陪着听!

怀昔有些不明白老夫人的话,她是为着此事在哭吗?

可是爹爹同她说过的,死亡并不是最为可怕的,被人遗忘才是最为可怕的,因为那才叫真正的逝去,再不复得见。

她没有忘啊,爹爹和娘亲她都很努力地记得的,那他们总有一日会再见,他们一家三口就还有再团聚之日的。

老夫人看着怀昔不解地看着自个儿,是哭得愈发厉害了。

“怀昔,好孩子,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跟祖母说一句,就一句……”

她也不知怎么了,这段日子老想起从前,想起从前的偏心,还有从前的亏待,就想从这孩子嘴里听得一两句宽慰的话,好似这样她就能好受些了般。

怀昔却是被她突然扑上来的举动吓着了,一个呲溜,又躲到了言匪身后。

可是老夫人哭得太伤心了,她禁不住想起被关在屋子的那些年好容易吃上的甜蜜蜜的糕点,还有芳香扑鼻的肉,她是这国公府中唯一对她好的人了。

她又小心翼翼地从言匪身后探出头去偷瞧着她。

言匪还是想怀昔好起来的,她太容易受惊了,他听彩雀说过的,十岁以前的怀昔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国公府的人虽都不大喜欢她,可是她有父母的疼爱,很是明媚俏皮。

“怀昔,老夫人哭了,你要不要安慰安慰她?”

言匪对着外人向来是爱答不理的,也唯有对着家人和怀昔话要多些,特特是对着怀昔,他总也耐心十足,旁人看了都不禁感叹,向来铁血手腕的摄政王原来也有这样柔情的一面。

怀昔还是不大想开口,她一跨进这国公府就会想起过往种种,想起她一遍遍地解释自个儿没有故意要撞当时已有了八个月身孕的秦姨娘,可是谁也不信,唯有自个儿的父亲信了,可是信了又如何?

她的父亲为了平息此事将秦姨娘扶正了,毁了他对自个儿母亲的诺言,是因为她父亲才毁了对母亲的承诺。

而那时的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就带着这一大憾事离开了,她很想要去见他们的,可是父亲说过,若是她也忘了,那这世上大抵就没人再记得父亲和母亲了,那他们就是真的没了。

连唯一相信她的人也不在她的身边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开口说的了,渐渐地她也就不再说话了,被关起来的时候不哭不闹,连秦氏着人打骂她她也只是抱头受着,更是一言不发。

至于新婚夜她拿着把匕首想要一刀了结了自个儿,她现今想想都后怕,她怎么能不守信诺呢?

她答应过父亲会好好活着的。

她看着言匪的眼睛,张了张嘴,还是没发出一丝声音。

言匪却像是看到了希望般,鼓励道:“哥哥想要听你说话,你愿意说给哥哥听吗?”

这两日他总也引着怀昔开口,但不会强求,这是他头一回同怀昔说出他的诉求。

这是他寻来给怀昔看诊的大夫同他私底下说的,这是心结,心结宜解不宜结,若是不管不顾说不得有一日她会伤害到自己。

他期望她能像个普通的女子般同人嬉笑打闹,时不时地约着三两好友一道去京郊踏青,亦或是去赛赛马、嬉笑打闹都好。

怀昔不想开口,可是又怕不开口对她好的大哥哥会离开她,一时一双眉眼蹙成了一团,一双小手更是急惶惶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言匪察觉出了怀昔的纠结惶恐,突然不忍心了,反握住了她的手,道:“罢了,私底下同哥哥说便是,没得逼着你去让旁人的内心好过些。”

他想,总得慢慢来的。

老夫人听得这话也是没脸哭了,只能默默垂泪,倒是文国公,面子功夫也不想做了,铁青着脸道:“都杵着干什么?没看着夫人身子不好吗?还不快带夫人下去歇着!”

他当时就不赞同老夫人出来见人,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他们好歹是先皇的母家,已经如此低声下气了,这摄政王也真是好大的脸,竟是半分面子不给他们留!

怀昔不想让言匪失望,她好容易又遇到一个待她好的人,她不想再一个人住进黑漆漆的屋子里去,她想要黑夜里有人陪着她。

她其实很怕黑的。

还有老夫人,好像很是伤心。

她抿了抿如樱桃般红嫩的唇,好似总算是回味起了被关时送来的糕点的甜,紧了紧拉着言匪的手,终于轻启唇瓣:“不哭……”

说完这话她才觉出自己出了一手的汗,怕言匪嫌脏,就要抽回手拿绢帕擦一擦,可是她怎么也抽不回来,就在她满心在此事上时冷不丁被人一把抱住了。

她想起了被关的那几年,突然被人从后抱住,一人上前来扇她的巴掌。

她恐惧这样的接触,尖叫着一把将文国公夫人推开了。

冯氏见状,惊呼一声,忙上前去扶跌到地上的老夫人。

秦氏则借机发作:“怀昔,你现今是王妃了,可这毕竟是你的祖母啊,你怎能如此?”

怀昔尖叫着躲开后就不再说话,只是连连后退着防备着所有人,包括言匪。

言匪可不是任由人将脏水泼到自个儿王妃身上的人,当即便道:“本王不知这老夫人突然上前来是要对王妃做什么?竟将本王的王妃吓成这样?”

话罢,他又收敛语调,极进温柔道:“怀昔,我是哥哥啊,怎么了?别怕,哥哥在呢。”

怀昔剧烈地呼吸着,小小的人儿睁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言匪,满是悲楚和惊惧,看得言匪心头一痛,他从没有见过这般招人心疼的人。

他伸出了他的手:“来,哥哥护着你,到哥哥这儿来。”

怀昔不说话,倒是没往后退了,似乎有些犹豫,这时候的怀昔彩雀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只帮腔道:“姑娘,彩雀啊,奴婢是彩雀,您过来,王爷护着咱们呢,不会有人再伤害咱们了。”

怀昔看了急迫的彩雀一眼,又看着言匪朝她伸出来的手,在言匪的温声鼓励下,可算是缓缓伸出了手。

可就是有人不让人好过,秦氏故意惊呼道:“母亲,母亲你怎么了?来人啊,母亲晕倒了,快去请大夫!怀昔,你怎么还跟三年前一样啊!”

文国公也是气狠了,一手抚着自个儿的胸口道:“又是你,你当初害了你弟弟,现今还来害你祖母?”

怀昔听得这话好似又回到了三年前,她说的话没人愿意听,说什么都是多余,都是累赘。

她一双大眼睛空荡荡地挂在脸颊上,茫茫然四散,只剩一片枯草,什么生机都没了。

这么多年了,好像都一样。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