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有一刹那以为放在他脖子上的这只手会收紧,然后毫不留情地夺走他喉间剩余的所有气息。

然而他很快就回过了神。

宋师不会杀他,至少现在的宋师不会。

宋书这样笃定着,虽然连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他有这样的自信。

明明他得到的那部分记忆里,就是宋师亲手把他自己送到了刺客的眼皮子底下。

明明眼下他就靠在这个人怀里,身家性命就托付在他身上,只要他轻轻收手一卡……

但宋师就如同他想的那样,很快放开了手,扶着他的手臂,低头对他道:“这要是实战,我的手就是匕首,那你刚刚已经死了。”

宋书看似冷静地回道:“就算没有匕首,你把手放在我脖子上,也能立马掐死我。”

两人对视一眼,宋师收回了放在他腰间的另一只手。

他心里有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腰挺软。

宋书的性格本就应该是这样,冷静理智、清冷出尘,而不是故作柔弱、楚楚可怜。

宋师看原著的时候,他前面在兄长面前有多天真单纯,后面复仇就有多阴暗恐怖。

天真单纯一开始是真的,后来就像披上了一层又一层假皮,没人再能窥探他内心半分。

宋书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在他面前伪装的单纯无辜的形象,那种性格他本来就只在宋师面前才有,因为极度的信任所以才会毫无防备敞开心扉,然而现在他的心已经闭合了,伪装也装不了多久。

他干脆偏过头不看宋师,捏了捏手里匕首的刀柄,语气又缓和下来:“我输了。”

宋师似笑非笑,环臂道:“自尊心有没有受挫?还来吗?”

宋书点头:“来。”

两人很快又打了两个回合,最后一次,宋书终于挡住了他,反手一刺,匕首抵到了宋师腰间。

他用刀柄对着宋师,微笑着缓过一口气道:“哥哥,我赢了。”

真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小气地很,宋师掐了他的腰,他就要一分不差地捅回来,连匕首的位置都和宋师下手时一模一样。

宋师挑眉笑了笑,抬起手示意投降。

而下一刻,他便迅速侧身避过了刀柄,行轻功拐到了宋书身后,以雷霆般的速度伸手把住了宋书手里的匕首,但宋书反应也很快,背对着他毫不留情地手肘往后一捅——

宋师躲过他这一肘的同时,飞快地打掉了他手里的匕首,而宋书却并不去管脱手的不见雪,趁着这短暂的几秒迅速回身,和他刚刚偷袭时一样矮身伸腿一扫。

宋师脚尖一点,往上腾空避过,衣衫因此飞扬起来,然而他落地时却看见宋书的腿好巧不巧就放在他要落下的地方。

如果他一脚踩上去,兴许不会崴脚,但宋书一定会骨折。

宋师收脚想往旁边落的结果就是,没能及时平衡重量导致他重心不稳,又被宋书无缝连接在他落地时再次一扫,扫得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直接倒了下去,并且连带着把刚要起身的宋书压在了身下。

这个怀抱很温暖,如果不是现在他是被压下身下的那个的话。

宋书下意识闭眼,却没有预料之中的剧痛传来,只是感觉到后脑勺轻轻一磕,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帮他垫住了。

他愣着神睁开眼,看见宋师的头微微埋在他颈脖边。

宋师缓过劲来,支起左手的手臂,另一只手还垫在宋书脑袋下没拿出来,一见到宋书看着他愣神的模样便“嘶”了一声:“看什么?你够狠啊,也不怕自己垫着磕伤了脑袋,这么想赢?”

演武场的空地很大,泥沙也硌手。

宋书脑子里有片刻只剩一片空白,天地间只听见自己艰难的呼吸声。

他想问为什么,顿了顿又觉得没必要:他所预见的未来里,宋师所做的对他一切的好都是因为想要取得他的信任,好方便以后让他言听计从,而一旦他不听话了,宋师很快就会失去耐心。

不过是处心积虑的一种手段罢了。

于是他最终还是平复下来,换上一副宋师熟悉的面具,眼里带着两分担忧,半真半假:“哥哥,你手怎么样了?”

宋师抬腿从他身上往旁边挪开,侧躺着伸手将他拉着坐起来,这才收回手看了看:“哟……流血了。”

宋书看向他抬起的那只手,手背被沙石磨破了皮,看上去血肉模糊,十分唬人。

他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心头微微一绷:“……对不起。”

宋师从他话里听出了几分真情实意,略感诧异地抬头:“什么?”

宋书认真地看着他:“我的确太想赢了。我的错。”

我太想赢了。

在我看见的未来里,我已经输过一遍,所以我太想赢了。

武功和你,都是这样……

可惜我输了,还总是连累得两败俱伤。

宋师沉默了片刻,就在宋书想起身时,他伸手用干净的掌心再一次落到对方头上,在他惊讶的眼神里轻声说:“你没有错。”

“想赢没有错。”

说到底,宋书才是受害最多的那一个。

宋师起身把落到一边的匕首捡起来,拇指划了下刀柄上笑得狡黠的小猫轮廓,伸手还给他:“我自己去处理一下伤口,今天就到这里……你要是还想练练,我让景休陪你过招。”

宋书接过匕首,犹豫了一下:“不用了。”虽然他很想多练练,但人家武功厉害,给他这个新手小白做陪练,他过意不去。

又不是谁都像宋师,让他恨不得陪练得累死对方最好。

宋师挑眉,抬起下巴往院门处偏了偏:“他闲得很。”

宋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院门处蹲着一个无聊到拔草的影子,对着他们的方向,斗笠下的目光幽怨,充满了赤/裸裸的“你们玩也不带我”的控诉。

宋书:“……”

看上去确实很闲。

宋师自己找人要了绑带和药物过来,刚刚在演武场上滚了一身的泥土,现在也懒得讲究太多,直接坐在了台阶上,顺便看他们过招练武。

其实伤口也不严重,就是看着吓人,但冬天温度低,风一吹骨头都顺着血液冻僵了,府里的那位医师吓得不轻,硬要他缠上绑带,宋师拗不过他。

他用温水清洗了一遍伤口,上完药后,咬着绑带给自己缠上。

场上正打得火热。

像宋师的武器是鞭子,景休的本命武器就是那把天天抱在怀里的木剑,名叫桃木。

他的武器和为人一样,不懂变通,显得不够锋利,木剑易折,又十分笨重,最多打人打得痛,根本没法造成多大的伤害。

所以宋书其实有点好奇景休要怎么用这把剑,然而景休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抽出这把剑,反而是拿它当格挡的盾牌,让宋书所有的攻击最后都没能落到实处。

景休说:“我的剑是盾牌,公子说,你就把我当……沙袋,找容易攻击的点,熟悉一下基本功,不用担心我,你打不到我的。”

景休最厉害的一点就是轻功,另一点是防御,只要他在别人身边,这把木剑就所向披靡,没人能碰到他半分衣角,但在其他人手里却只是一把普通的木剑,没有这种效果。

只能当他天赋异禀,和这把剑天生一对。

练了半个下午,宋书也累了,半道就过来了的章五守在演武场边,跑去让人传了晚膳。

接下来好几天,宋师也不再规避宋书,每天都会腾出一些时间来在演武场陪他练武,倒是没出什么幺蛾子。

直到出京这一日。

靖康王没有出来送他们,为了落实“病重”这件事,但莫管家出来了,一直将他们送到城外那间府邸里。

闫都外交界两处,京都正道北城门交接的是常州,这座隶属靖康王府的府邸在临近东城门的附近,所以他们是从东城门出来的,恰好就从府中东门出发,距离不算特别远。

宋书和宋师的行李都差不多,宋书带书是常事,他对读书有天分,而且还要备考后面的殿试,宋师带着是为了多了解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背景。

武器用具什么的,宋师则是很感兴趣,而且若不经常练习,他剩下的六块腹肌也要没了,至于宋书——他最近在习武。

东西搬进了府,宋师带过来的只有一个景休,宋书也只带着章五,府中本来就有丫鬟小厮,不用担心没有下人照顾衣食起居。莫管家帮他们安排好了这些后很快就回去了。

时辰还早。宋师前几天去了一趟护城营转了一圈,没见到多少人,足以见得这些人又多懒散。

如今他算是要正式上岗,所以今天于情于理也要去一趟。

他只带了两个下人,准备到时候回来的路上打听打听天光寺在哪里,如果顺道就也去一趟,然而刚骑上马,宋书就带着章五出门了。

两人对视一眼,宋师下意识地右眼皮一跳,果不其然听见宋书主动开口道:“哥哥是要去护城营吗?”

他笑道:“小书想一起去看看,可以吗?”

护城营校场是不允许普通百姓入场的,但宋书不是普通百姓,而且……

如今的护城营,也没那么多规矩了,没人管,连军营里都是一盘散沙。

他本来就在习武,提出这个建议很合理,也没有为难的意思,宋师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他没法拒绝。

他是骑马的,宋书不会骑,只能坐马车。

上车前他看了一眼宋师的手,宋师顺着他的视线注意到自己结了痂的伤痕,不太在意地笑了笑,借着甩缰绳的动作掩住了手背:“想骑马的话,以后再教你。”

他不敢收宋书偶尔反常的、不经意的关心,就像宋书不敢信他突然会毫无目的地为了自己磕伤了手的样子。

宋书的目光移到他脸上,顿了半秒,掀开车帘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