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在宋师教他习武之初,当做教诲传授给他,随后几次三番被当做皮球一样踢来送去,最后竟然又传回了宋师这里。
宋师面上冷静,心里已经飞快拉紧了高危警报器——宋书和他的矛盾积累太久,今天的事情就成了最后的爆发点,宋书这是不想再装了,他若执意要杀宋师,在宋师中了药、脖子和命都在人手里的情况下,没人能真的拦得住。
他心中百转千回,短短瞬间便迅速抬头开口道:“等等。”
“我有件事要和你坦诚。”
马车在颠簸里前行,车厢里一片死寂,宋书看着他:
“……你说你才是真正的宋师,原先那个,只是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孤魂野鬼?”
无悯大师特制的软骨散生效,可能是茶凉了,药效不严重,宋师并没有想睡的感觉,只是四肢乏力,不免对脖子上匕首传来的寒气更加敏感,汗毛倒竖:“是。”
“……”宋书把匕首往前一送,粲然一笑,“故事挺精彩的,但我不蠢。”
“无悯大师可以为我作证,”宋师微微仰起脖子避免匕首刺伤,直面正视宋书的视线,“信不信看你——但我确实不是当初骗了你又害死你的那个人,我是真正的宋元清。”
关于时间空间什么的……这些就太过复杂了,他自己都没弄明白,大可不必说出来。
宋书不为所动,目光清冷:“我不信你。”
宋师顿了顿:“你若真不信我,何必听我说完这些,你该早就一刀杀了我。”
宋书说:“留你讲故事听也不错。”
他不理会宋师的话,宋师便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能知道你未来将发生的事,无非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我就是害你的那个人,和你一样重头再来了。第二种,我机缘巧合之下因为一些事情知道了这些,又恰好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抬眸说:“你看我和那个害你的小人,哪一点相像?”
第一点排除,第二点再匪夷所思也是真相。
“你说的有理,”宋书的匕首贴上宋师的脸颊,冰凉的刀刃使人心头生寒,他的声音始终慢条斯理,“可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和之前也一点都不像。”
宋师不假思索地说:“不,你一直在装纯。”
“……”
宋书面无表情:“闭嘴。”
宋师不闭嘴,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这张白皙精致的脸,嗓音沙哑:“你分明动摇了。”
宋书漂亮剔透的桃花眸眼里闪着匕首刀刃上的冷光,摁在他肩膀上的手重了几分,匕首刃口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真要杀我,何必再等?”宋师抬眸与他对峙,气势不弱他半分,“如今暗卫在车厢外,而我动弹不得,我的人和命都在你手里。在我呼救之前,我相信你手里这把不见雪能立刻把我捅个透心凉。你大可以现在就动手,没人来得及拦住你。”
原本还算宽阔的空间因为两个人此刻的姿势,仿佛也变得狭窄了起来,宋师放轻了呼吸,两人距离距离不过咫尺,目光相接时眸色都始终平静寡淡,却又隐隐带着火光。
宋书不说话,短暂的轻笑声意味不明。
宋师见他良久不答,继而轻声道:“你不杀我,是因为你先前也不能确定我究竟是不是他,所以才没有动手,而今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已经有八分信我了?”
宋书唇边的弧度上扬,他眸子里含着嘲讽,匕首的刀刃挑起宋师的下巴,说:“你听。”
……听什么?
马车又颠了一下。
宋师身子不受控地往旁边歪,十分顺手地扯下宋书腰间那只他觊觎许久的锦囊,宋书下意识要去扶他的手于是又收了回来。
锦囊没能扯动。
带子系在宋书腰上,大约是打了死结,还被宋书摁住了。
两人目光对视,宋书浅笑说:“哥哥着什么急,又不是不给你。”
这话说的,跟什么不法交易一样。
偷袭失败,宋师十分淡定地问:“你想说什么?”
宋书的匕首又贴了上来,他凑到宋师耳边,温热的气息让宋师耳根有些发痒,那声音又低又轻,仿佛带着天生的魅惑:“……外面的那群人,让他们走。”
宋师面色不变:“你还当我是那个畜生?我说过了,他害你那次,我并不知情。这群人也不是我派来的。”
他顿了顿,轻声道:“你再不把药给我,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谁知道你用了药后会不会让他们再给我来一次一箭穿心?”宋书笑得纯真,唇齿间吐出的字眼里却全是冷漠,“比起孤注一掷,我更愿意跟你一起去死——至少一定有个垫背的不是吗?”
“你冷静一点。”
话音刚落,宋师突然再次伸手,用回了几分力的指节缠上锦囊的带子,重重一扯——
锦囊握在掌心,冰凉的药水刺入皮肤,四肢百骸都迅速恢复过来,宋师第一动作便是抬手夺了宋书的匕首,然而宋书反应极快,硬是撑着他的力道没有松手。
匕首在两人掌心双向受力,凝滞两秒,最终宋书还是不敌,刀刃转了个方向,落到他白如凝脂的颈边。
眨眼之间,两人的姿势迅速转换,被压在身下的那一个成了宋书,而宋师将他两只手都锢在头顶,拿着匕首饿手背青筋横跳,他沉声道:“别动。”
单纯论武力,宋书这个新手绝对是对付不了宋师的,他没有试图反抗,只是因为姿势有些别扭而转了转手腕,叹道:“是我大意。”
无悯的秘药和软骨散是差不多的属性,但吸入过多会导致昏睡,解药也不同寻常,锦囊里装的是扎包的汁水,只露出一点就能解了药性。
很奇特,也正好救了宋师的急。
宋书被他压制住了动作,却并不慌乱,反而笑盈盈地抬眸,轻声问:“哥哥要杀了我吗?”
身下的美人儿发丝已经散开,双手被举到头顶,分明是一张白皙精致的脸,眼波流转间却妩媚天成,连露出的那一段颈脖都美得不可方物。
宋师很早就意识到了,当他想要向一个人示弱的时候,没人能抵抗住这样极致的诱惑。
宋师低声说:“我不杀你。”
你是我当成亲弟弟疼过的人。
你变成这样,我不怪你。
我只心疼你。
景休靠着身后的车厢,坐在车板上,手里拿着缰绳赶路,然而无人能注意到他看似散漫的身体弓起的弧度紧绷,在身后车厢不停的震荡里注意着周围的草木树丛,咬紧的牙关越绷越紧。
良久,他才下定决心要打断自家公子的好事,不动声色用另一只手在车厢的门框上敲了敲。
“公子,有人跟踪。”
景休拉了拉斗笠,掩住蠕动的唇,声音压得很低,“越来越近了,人很多。”
他顿了顿,不太情愿道:“我怕是打不过。”
车里呢喃般不断的低语停下来,景休听见他家公子的声音有些哑:“我知道。继续赶路,别打草惊蛇。”
景休说:“可前面路难走,还有一处是悬崖,他们要是动手……怕会人仰马翻。”
宋师还在和宋书对峙,闻言沉声道:“且行且看,若他们真动了手,你不用管别的,也不要和他们正面对上,直接弃车走。”
如宋师所想,剧情果然不知为何提前了。
宋师刚刚查探到周遭属于陌生人的气息,还不止几个,那些暗卫则全然不见踪影,显然是被暗地里解决掉了——宋书方才说的那几句话,意思是他也发现了有人跟踪,而他怀疑这又是宋师叫来的刺客。
毕竟上辈子他就是这样被宋师带到了刺客堆里。
宋师想得很简单,他们人少,对方的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真要是打起来,胜率很悬,不如直接弃马离开。
景休应了声,不再说话。
宋师挪回心神,身下的宋书似笑非笑:“说要带我一起走,还拿匕首压人?”
宋师说:“你不信我,我如何能信你?”
宋书眉眼讽刺:“你说你是真正的宋师,这就是你的态度?若说十七岁以前的那个才是我哥哥,我信;说你是,我不信。”
宋师道:“两年不见,我如何能待你亲近?再说我知晓你经历过什么,自然怕你对我报复,你要我坦诚相待,为何不问问自己处处防备?”
宋书正要说话,突然见宋师瞳孔一缩。
破风声响起得实在突兀,宋师只来得及将握着匕首的手往后一缩,另一只手锢住宋书的头往怀里一带,只听“珵”一声亮响——
一只利箭破空而来,穿透车厢,扎在了一根木头柱子上,箭头入木三分,尾羽尚还大幅度地颤动着,箭头上刮着一缕细长的碎发——
那是宋书的头发。
如若宋师没有将宋书拉过去,刚刚这只箭就能将他的脑袋捅个对穿。
宋书鼻尖撞在他胸膛上,回过神后看着那只箭,后颈发凉,愣了两秒,宋师低头看他:“没事吧?”
宋书本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宋师顾不上他在想什么,因为很快,第二只箭再次射进了车厢,这次的方向,是冲着宋师。
宋师手掌放在他后脑勺上,把人带在怀里往旁边滚了一圈,躲过好几只凌厉的箭头,车帘随风扬起,景休的声音也随着噼里啪啦的打斗声传了进来。
“公子!你们没事吧?!”
“无事!你先走!”宋师没料到这群人竟然突然发难,把手里的匕首塞回宋书手里,正要说话,马车突然剧烈地颠簸起来。
伴随着马儿狂躁的嘶鸣声,车厢开始地震般疯狂地左右晃动,宋师在这动荡里重新搂紧了怀里的人,另一只手上迅速抓住了一根柱子,瞬间定住了在车厢里被晃得四处乱撞的身体。
车帘随风荡起,宋师往外瞥了一眼,望见了茫茫无边的天涯。
山间景色秀美,远处峭壁隐在云雾里若隐若现。
马儿被箭射伤,彻底发了癫,在崎岖的山路上拐着脚狂奔,景休已经离了马车与数人缠斗,突然见那马车脱离视线,顿时惊道:“公子!前面是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