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洛放既然能为了宋书专门去琼林苑外等人,宋师觉得他要是专门雇人来杀自己、却放过宋书,也不是不可能。

宋师突然觉得有些悚然。

假设洛放突然离京是为了去找掉下悬崖的他们、卫五是他故意放出来的幌子——那他怎么确保洛姣一定会?逃脱,一定能撞上他们?

如果是他筹谋的刺杀一事,那在找到他们后,洛放又为何没有动他们?

宋书可以说是他舍不得,那宋师呢?

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两人一时想不到答案,倒是洛姣自嘲一笑:“你们能想到的我自然也想过……卫五当时是将我引到护城河附近才动手,很?有可能是他们早就发现你们在哪里,故意让卫五带我过去,然后装作来找我的样子‘恰巧’遇见你们。”

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侍卫会突然把公主带得这?么远?

他想要谋杀了公主。

那么洛放为什么不在附近安营扎寨?非要安排侍卫刺杀好把人带远?这?也很?容易就有答案,因为如果是在附近,很?容易让宋师他们起疑心?。

隔着山头,一段安全却又并不远的距离,换任何人来,在腹背受敌、无法确定府中侍卫何时能找到他们的情况下,都会选择跟着他们走。

若洛放当初真的是料到了这?些,在他们遇刺后短短一段时间便安排好了这?一切……宋师深吸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假如他的猜测成真,那可能连卫五的背景都是他安排好的——假如洛姣真的不小心死掉了,卫五这?个身后替死鬼,就站着皇帝这?个替罪羊。

他就不怕宋师他们会觉得“皇帝派人刺杀自己女儿”这?件事不对吗?

洛姣的声音再度拉回了他的思绪:“你们能想到的,我也想过……虽然我找不到证据,但事实上我也一直对他抱有恶感,我没法信任他。我宁愿相信那个卫五就是受他指使。”

洛姣顿了顿,露出一种介于“恶心”和“恍惚”之中的表情来,像是回想到了什么。然而她很快又回神,咽了口唾沫道?:“我这?些年一直借着妙慧和岚姨的帮助偷偷读书,有时也会?装疯卖傻去听学,一听见二公子入宫做侍读学士的消息,本想尽快找机会去学堂见你一面,但……”

洛姣闭了闭眼:“洛方文看我看得很?紧,他不知道发什么疯,拿出卫五谋杀我的事去跟舒妃娘娘讲,打着担心?我的安全的名义派人守着我,我找不到时机能出门去见你……今天他来舒妃宫里,说父皇要见我,这?才半途遇见了二公子。”

宋书越听越不对劲,眉头紧蹙,待她说完才问:“其他的暂且不问,你今日去见了圣上?”

其实不能算今日了,子时已过,那都是昨天的事了。

灵湘修士听这些听得无聊,使轻功窜上树,给他们当个人形检测器,有她在,一旦有人靠近她都能比其他暗卫更早察觉。

洛姣瞥了一眼沉沉的夜色:“是,他只见了我一面……舒妃便带我离开了,洛方文留在那里,他们谈了些什么,我也没能知晓。”

聊到这里,宋书想知道的消息都差不多了,洛姣今日来这里本就是要跟他交涉的,正等着他再问些什么,突然见面前这?两个人又若无旁人地对视了一眼。

她眉头一跳。

随即宋书转头,面容平静道?:“你如此坦诚,那我们自然也要等价交换——你应当知道宋家如今处境艰难,贵妃当初将我送到王府留下了一封信,要我成人成事后助宋家行事,宋家于我有养育之恩,我自然不能放手不管。”

洛姣:“二公子想说什么?”

“我们本打算明日向洛方文投诚,”宋书抬眸道:“问题是如今看来三皇子似乎也不是个好的归宿……”

宋师接过话头,和他一唱一和,一个冷淡一个挑眉:“宋家也没有个想当皇帝的,我们想问问你,你有没有这?个意愿。”

这?两人骗人一套一套的,分明一个月前就说好了是假装投奔洛放,偏偏说的好像是临时起意,还毫无破绽,洛姣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各自转了一圈,从狐疑掺杂震惊到只剩下震惊也只有短短一瞬间的事情。

“你们……想谋反?”

宋师没想到她第一反应竟然是问这个,眉头挑起,轻轻偏了偏头,漫不经心道?:“怎么?你害怕?”

洛姣气得冷笑出了声:“我可没有害怕,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并不反对你们的计划,但……你们的意思是,要我登基?”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看得出来十分迟疑,宋书也不勉强,这?本来就是临时起意的问题,是宋师当初无意中说过一嘴“二十一世纪的男女平权”的事情,让他产生了这?个离奇的想法,所以后来才一直找机会想见洛姣一面。

但对讲究三从四德的古代女子来说,做“女帝”这?件事恐怕超出了她们的文化认知范围,大周确实算比较开放的朝代,但也没有开放到和南疆一样,能让女人做皇帝。

洛姣要是同意走这条路,也不一定不能成功,只要有兵权在手、有足够的人脉拥簇,强行做这?个女帝也不是不行的,但她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宋师也没有对她同意这件事抱太大期望。

宋书并不失望,挽袖起身道?:“你若是不愿意也无妨……”

失神的洛姣终于记得回过神来,急促地打断他道?:“我愿意。”

宋书闭上嘴,静静地盯着洛姣。

洛姣被他澄澈清明的眸子看得有些踌躇,声音低了一些下去,重复道?:“我说,我没有不愿意,我只是……只是想到一些事情。我愿意的。”

如果做皇帝可以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她愿意的。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朝代,她只有爬得比所有人都要高,才能去做她想做的事情而毫无顾忌。

如果二公子……哥哥不想当皇帝的话,她做女帝也是可以的,一样能保护他。

她想要这?样的权力?太久了,被锁在深宫中十几年,一日也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她几乎每天都在惶恐、畏惧每一个和她接触的人,害怕他们跟自己接触的深意。

她从小就听话,娘让她扮丑、让她装傻,她都一一照做,因为她知道她们别无选择。

娘还在的时候,她们几乎从来不出宫门,墙头那棵梅花树就是她想象到的宫外最大的世界。那时,能每日躺在娘怀里吃点热乎乎的馍馍、听娘讲故事,就是她最大的奢望。

娘时常会?告诫她,说你如果出了这?座宫殿,就会遇见坏人把你抓走,你就再也见不到娘了,但坏人只抓聪明的孩子,你装傻的话,他们就不会?在意你了。

她从小就习惯了这?样一出宫门就要装疯卖傻的样子,一直到六岁,方家出事,母亲把她托付给舒妃娘娘,从此消失不见。

舒妃对她很?好,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某种程度上也很?优柔寡断,她很早之前听人提起,舒妃当初之所以被贬,是因为她娘入宫时她不顾皇帝正在打压外戚专权,跪在御书房外,请求皇帝收回成命。

所有知情人都觉得她是害怕芳贵妃进宫后得了专宠,抢去了她皇后的风头,皇帝也用“善妒”的名义顺势发作,将她贬为妃位,重新扶持了一位背景平凡的美人上位。

她被贬后行事十分低调,洛姣后来觉得,她娘将她托付给舒妃,正是看中了她的低调。

一个傻子皇女和一个不受宠的嫔妃,威胁不到任何人。

除了宫女太监们偶尔的落井下石,他们就像深宫中的一处幽泉,从头到尾都古井无波,来来去去也无人在意。

她一直对瞒着舒妃自己并不傻的事情,舒妃从不提她母亲去了哪里,也不要求她喊自己娘,洛姣那时还小,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时常假装偷跑出去玩,实际上满宫里找她娘到底在哪里。

那时锦衣卫并不森严,也让她钻了很?多空子,有一次终于让她找到了。

她听见她娘的声音从一处破败的宫门里传出来,从朱红大门的的小门往里面看,她娘坐在一处桥上,不远处是女人们的撕扯喊叫声,为了一块馍馍大打出手,形象全无。

撕扯中,馍馍掉下了地,滚落到门边,沾了灰,但没人注意,她娘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朝这?边走过来,蹲下去,破旧的白布衣裳揩在地上,那只拈起馍馍的手也布满了抓痕和老茧,不复她记忆中柔和。

她小声不安地叫:“娘。”

她娘抬头时从小门处看见了她,愣了许久,手里的馍馍被身后扑上来的疯女人们抢回去,她看见她娘踉跄了一下,有些狼狈地扑到门上,那张原先?风华绝代的面容上满是风霜。

她娘从小门伸出手来摸她的脸,问她怎么来了,让她赶紧回去。

她不肯,着急地问:“娘,你们是不是没有吃的?我回去给你拿!”

“小点声,”她娘捂住她的嘴,回头看了一眼,“不用了,娘不饿,你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她问:“为什么?”

她娘微笑着说:“你救不了我,姣姣。你看娘现在这样,是不是很难看?”

她小声回:“一点也不难看。”

娘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她娘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隔着朱红的大门低声对

她说:“这?是失败者的样子,你要记住。一定要好好活着,听娘的话,不要像娘这?样,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作者有话要说:别问为什么突然想当女帝,问就是作者的大纲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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