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被弄得这样狼狈。

这些蛊虫和圣女灵九的别无二致,突然出现在这里?,只有两种可能:

一,灵九知道他要来这里?,这是给他设下的埋伏。

二,这里?有东西需要布置陷阱来守着。

宋师不确定是因为哪一种,暗室里往下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他还没来得及过去,就发现了这些蛊虫。

空间狭窄,墙壁光滑,没有任何东西能给他作为支撑物。

宋师都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消耗了多?少内力和多?少体力、挥了多?少次玄色,一直到他精疲力尽,破罐子破摔地直接瘫在地上,暗道也没有走到尽头。

铁打的身体也撑不住这样消耗。

而且他什么都没有找到:证据或者?出去的方法、蛊毒的解药。

一路跟着他过来的那些蛊虫已经死得七七八八,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宋师心想,反正他之前就被咬过一口,大不了再咬一口,死得快一些呗。

宋师半闭着眼躺在地上时,心里?冒出这个念头来。

然而下一刻,他又喘着粗气一鞭子扫过旁边,一只偷偷摸摸爬过来的蝎子被玄色甩到墙上,血液飞溅。

他还是不甘心。

毒物无穷无尽,根本清除不了,一直躲在暗处的人非常有耐心,宋师明白,他是想来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想起还等在客栈里?的宋书,前一天宋书还跟他说:“回去吧。”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找不到证据就立马返程。

现在连回不回得去都有点困难了。

宋师知道他现在的状态一定弄不过躲在背地里的那个人,他也弄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于是干脆瘫在地上,时不时甩一下鞭子,以至于虽然力竭,但始终没有昏过去。

暗室里不见天日,他不知道他在这里?呆了多?久,只是模模糊糊间想着:宋书等了他多?久?

会?不会?担心他为什么还不回去?

宋师撑不住了。

他最?后一鞭子甩出去时,连喘息都已经变得微弱起来,他迷迷糊糊看见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宋师一个激灵。

他睁开眸子,瞳孔里?倒映出一个熟悉的脸庞。

面前这个人,长着一张他的脸。

……

良久,死寂的暗室里灯火再次亮起,宋师捂着额头往前走,浑身酸痛,头疼的像被车辘轳在脑子里?碾过一百遍一样。

他恍惚着回神,一时竟然想不起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晕过去。

对了,他昏过去之前,看到一张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那人是谁?

为什么他对后面的事?都没有印象了?

满地都是毒物的尸身,宋师知道往前走也走不到尽头,想到还等在客栈里?对他的情况毫不知情的宋书,干脆原路返回。

他从这里?面趟过去,绕了一大圈路,回到了原来的暗室门前。

左右找寻一遍,终于找到了开关,随后再次避过驿馆的侍卫,翻过墙头,抹去自己的痕迹,踉踉跄跄地回了客栈。

此时竟然已是晚间,圆月悬挂高空,街上无人,宋师也已经察觉不到跟踪者的痕迹,虽然奇怪,但宋师来不及多?想。

客栈已经关门,他只能从楼下翻上去,他和宋书这几天都是订的一间房,出来时他也留心观察过,因此翻上去的过程十分顺利。

屋里?灭了灯,宋书似乎已经歇下了,宋师特意放轻了呼吸声,刚翻窗落地,黑暗里?便有人一剑刺过来——

宋师一惊,勉强提起力气避开这一击,心说真是大意了,进了屋就放松警惕,这是个破习惯,一边低声喝道:“景休,是我。”

屋里?燃起烛火。

宋书拿了从小二那里买过来的医药箱,坐到宋师身边,拉过他的手给他上药——宋师的手握了一天的鞭子,早就磨破了皮。

宋书又是无奈又是担忧:“你遇到什么了?为何回来得这么晚?”

宋师盯着他上药的动作,闻言蹙眉道:“你和我提过的,那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我看到他了。”

宋书瞳孔一缩。

宋师把前后过程全部讲了一遍,最?后道:“我在那条奇怪的暗道里?也没有找到任何东西,昏过去再醒过来,那人已经不见了。”

“你为何不跟我说有人跟踪?”宋书帮他绑上纱布,“若我知道这些,断然不会?放你一个人去冒险。”

宋师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宋书这句话:“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清除了我那一段记忆,我如今一但想要记起来就头疼。那些蛊虫……八成也是他的杰作。”

“梧林我们不能呆了,明早就回京。”

宋书把医药箱合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这步棋走错了……洛方文已经给我传了信,我先前和他说过南疆圣女的事?,他说了这件事不用我们再查下去,他会?派人来继续查。”

疫情恶化太过严重,卷席得越来越快,南方众多?地方都逐步沦陷,朝中势力便在此时逐渐显山露水。

一方保持保守意见,建议继续增援,让太医院加紧研制解药。这是太子党。

一方却是激进派,强烈要求断臂自保——也就是放弃感染疫病的地方,撤走全部增援,保全京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皇帝党。

两党相争,朝堂每日都像菜市场一样热闹,户部尚书霍建秉和礼部尚书邓峰正巧分属两派,每天都在跟对方拍桌子骂大街,朝堂上的官员们也各执一词,因此一片乌烟瘴气。

宋书这些天都没有出现在人前,皇帝那边是洛放帮他搪塞了过去,皇帝为了疫病的事?头疼了许久,也没工夫去管他请了假去做什么。

就算有工夫,洛放也会?为他们善后——这是互相合作的基本诚意。

但这种时候,他们再不出来站队,就要站在风尖浪口了。

回京之后,宋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洛放。

民间的大夫他已经不抱希望了,太医院好歹还有人有些真功夫。

但太医院如今业务繁忙,他们又不想在皇帝面前暴露宋师受伤的事?情,那就只能请洛放出面帮忙。

宋师原本对自己这个伤口还算无所谓,任由宋书怎么折腾的感觉,然而一听宋书要去找洛放,当即变了脸色。

不巧的是,宋书已经出门了。

宋师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回来,心里?焦灼,最?终还是没忍住,打算亲自下床去找宋书。

兴冲冲地奔出府后,宋师却又迟疑了:宋书此刻应该还在太子府上,他这样冲上门,有些不合适。

正巧京中百姓也听闻了疫病的变故,夜间无人敢在外晃荡,宋师干脆游手好闲地逛起了街,一边心里?算着宋书什么时候回来,一边拐到了宋书回府的必经之路上。

此时已经四月下旬,过几日便是皇帝大寿,南疆使臣也要入京,天上的圆月残缺了一半,夜风寂冷,吹得人心头发寒。

行了一段路,他突然听闻前方传来一阵抽泣声,那声音从啜泣到嚎啕大哭,时间十分短暂,过渡十分自然,声音十分令人震撼,听得宋师十分悚然。

他顺着酒巷子又拐了一段路,找了半天哭声的来源,最?后觉得哭声就在自己身边,于是翻上墙头一看,终于看到一个人影蹲在巷子角落里,抱着膝盖哭得情难自禁,脚边还有一堆酒坛子。

宋师越看越觉得这后脑勺眼熟,端端正正地坐在墙头上,伸手摸了一颗石子丢过去,恰巧落在对方脚边,打断了他的哭声:“喂,怎么跑这儿哭来了……又挨你爹的揍了?”

这可有些奇怪,杨川性子大大咧咧,平常被他爹揍了也只是嘴上嚎两句,很快第二天就能和他爹一笑泯恩仇。

怎么这回还大半夜跑来这儿一个人买醉来了?

难不成他离京几天,杨川就变得这么脆弱了?

来人哭声一顿,抬起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脸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看得宋师一阵恶寒——不错,这人正是杨川。

乍然见到宋师这张脸,杨川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不对劲或者?问一句“宋哥你竟然回来了”,而是“哇”地一声站起来,哭得更大声了。

他猛地一个虎窜加熊抱:“宋哥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宋师敏捷地躲过他热情的怀抱,看着他鼻子上挂着的莹莹津液,十分后怕,义正辞严道:“……说话就说话,你动手动脚干什么?!”

杨川哭唧唧地爬上墙头,一边哭一边抽噎道:“我娘……我娘死了……”

宋师表情一顿,诧异道:“你说什么?”

他小姑妈……死了?

宋师躲了半天,最?终也没能躲过杨川的眼泪鼻涕攻击,杨川抱住他哭得像个二傻子:“娘……娘死了……”

宋师实在是不明白怎么短短几天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也不怎么会?安慰人,只能僵着脸任由他哭得稀里?哗啦,随后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怎么回事??你娘怎么会?突然?”

“不是……不是突然,”杨川终于觉得自己失态,抽抽噎噎地放开了他,抹了把眼泪道,“我娘她,是被我爹害死的。”

宋师更加诧异:“……你爹?兵部尚书?你爹和你娘不是感情很好吗?怎么……”

一提起他爹,杨川的眼泪又止不住了,他咬牙切齿边哭边骂道:“放屁!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伪君子!他和我娘感情好?感情好还会?下毒杀她?!他狼心狗肺!他不是人——我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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