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针可闻。
连先前纠缠在一起的呼吸声似乎都淡了下来，几近于无。
这是陆乔第一次直截了当地问起这个话题，在此之前，他们总是默契地对此避而不谈。
“你答应过我，要对我诚实。”
陆乔睫毛忽闪，微微皱起眉，大概因为是发情期提前的缘故，眼里盈盈浮出一层水光。
兰斯轻轻吻上他的眉头。
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
“那桩案子，依照程序和现有证据，会顶格判。”
“被告人和我的表兄在法律上来说仅仅是正常雇佣关系，”陆乔语调平静，似乎他谈论的事情和他无关，“顶格判，丢卒保车？”
布尼亚正事不干，乱搅浑水后把自己摘出来倒是有一手。
“案件的判决的确不会牵扯出你表兄。”兰斯认可了他的话。
“但是你们还有后招？”他顺口问道，语气却相当笃定。
兰斯揉了揉眉心。
“乔乔，你的表兄确实做了不少违法的事……只不过之前家族势力压着，没有酿出大祸，”兰斯很有耐心，当然，也很坚决，“其他的也就算了，但是第七星军区管辖范围内，我们绝对不能容许他继续为非作歹。”
“军区范围……”他讶异回望，却见兰斯肯定地点点头。
那要么是涉及军事，要么涉及边防偷渡，总之是和国家安全有关。
他知道这个表兄不是什么拎得清的，但是伸手到军区，怎么看都是糊涂过了头。
毕竟最近几年第七星军区风头正盛，连第七星首府也要避其锋芒。
要不是真的蠢，那就是利欲熏心了。
想是这样想，他面上却冷笑一声：
“所以你们找到一只上好的羔羊了？——多好，刚巧还是珀西家的分支，把这只羊宰了，反正我也不能对你怎样，给你磨磨刀好找下一个——”
“别这么说。”兰斯受不了陆乔这样的语气，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我只是说实话。”他拂开兰斯的手。
兰斯顺势牵住他的手，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挣扎。
陆乔忽然想起他们刚毕业那年。
人们把毕业季类同于分手季并不是没有道理。现实会在这一刻撕开象牙塔的温情，露出尖锐的棱角。
那时兰斯刚完成军校生服役任务，甚至随正式部队还立了个小功。他成绩向来出色，至今还保持着军校的多项纪录。
可以说，基本上已经预定了军区重点培养的职位，同龄alpha无出其右。
当然，这个军区，指的是军部新派，在改革之后兴起的，军部平民派系。
他们跑到远离帝都星中心城市的高原上看星星。
“以后你就要去星星上到处飞了。”
陆乔躺在兰斯腿上，仰望着高原特有的璀璨星河。
兰斯低下头与他对视，握紧了他的手。
高原，草地，星星，看上去是一个说情话的绝佳场合，兰斯也并不是不会甜言蜜语。
但他没有接话。
他们都很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眼前是迫在眉睫的离别。或者是一把剪子，他们用四年的朝夕相伴织出来的布匹，即将被毫不留情地剪断，滋啦一声，干脆利落。
“海娜在和男朋友闹分手。”陆乔有一搭没一搭地，突然提出这个话题。
海娜和陆乔是世交好友，而海娜的男朋友也是他们的高中同学。
是一个家境中层，刚刚跻身新贵族的alpha。
闹分手，无非是家庭原因，两人不由自主生了嫌隙，吵架，闹腾。
陆乔和兰斯从不吵架，但是家世的鸿沟更大。
兰斯闻言俯下身亲了亲他的手，然后与他十指相扣。
“所以你准备好了吗？”陆乔轻轻摇了摇他的手。
“准备什么？”
“娶我。”
陆乔翻身坐起，面对面贴近兰斯。
他们都知道婚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兰斯可以得到之前难以企及的助力，也意味着可以预料到的铺天盖地的压力。
陆乔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兰斯眼里的坚定。
他太明白了，让兰斯坚定的，除了他们之间尚未受过挫折的爱情，还有他与兰斯初次见面时，就从兰斯身上看到的野心。
谁让他第一次被兰斯吸引就是因为这个。
野心也不是什么罕见的特质，世人或因此辉煌，或因此败落不堪，从这点来看，或许这算不上好词——但他当时并不在乎这一点。
像是没过几秒，又好像过了许久，兰斯拿出一对对戒。对戒上细细雕刻着晚香玉和苦艾，纠缠在一起，已经被打磨得银光锃亮。
“任务星的特产矿石，在回来的路上刻的，”兰斯声音难得轻柔，“我本来想，毕业后就求婚，你会不会觉得仓促潦草——”
“不会！”
陆乔伸出手催着兰斯给他戴上去。
然后是亲吻。
然后是允诺。
“以后你每到一颗星球都得想着我。”
“好。”
夜晚的星空好像总是成为誓言的见证者。
……
“还记得毕业那天晚上？”陆乔扬了扬手，给兰斯看手上的对戒，“那天我对自己说，我永远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乔乔！”兰斯忽然打断他的话，“所以，现在呢？”
你想说自己后悔了吗？
兰斯紧紧盯着他。
“……”陆乔叹了口气，“没有，兰斯，我没有后悔。”
“我知道，你和哥哥都想把我从这件事里隔开，让我安安心心在帝都星上，什么都不用想。”
“你和哥哥应该也交手过吧？”他突然发问。
“……一些小打小闹，试探罢了。”
“你和我结婚了，哥哥不会真的针对你——他是家主，会处理好珀西和各方势力的交锋，包括你。”
他撇撇嘴：“而我，之前愿意和你分开这么久，留在帝都星，不过是想告诉你，我是你的伴侣，愿意支持你的一切。”
陆乔永远记得那天那一刻，起码他确认自己想陪着兰斯走到巅峰的心是真切的，不仅真切，还在晚风里怦然跳动。
——至于爱情，他容许兰斯只用心中一个角落装下。
但是这个角落必须全心全意都是他陆乔一个人。
“但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有其他Omega在你身边，更何况还是大张旗鼓、装腔作势的Omega，”他冷笑一声，“哦，对了，还是你的青梅竹马，同生共死的战友？”
“他……”
兰斯话没说完，陆乔直接打断。
“我当然相信你，”他突然又温柔起来，“但这是两码事，他太出格了，我又一个人在帝都星，想你还见不到你，所以我来了。”
“奎……”
“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不能如我的愿无缘无故调走他，因为军区定下的制度必须严格遵守——你看，你不用总是强调这个，我清楚。”
“但这不意味着他可以肆无忌惮，舆论，媒体？那不是他可以发疯的地方。”
陆乔随便打开星博，示意兰斯看看。
首页就有奎因的新动态，说是马上要去边塞巡逻，希望向将官们多多学习。
评论区依旧相当热闹。
“向将官学习？学习如何谈恋爱吗（狗头）”
“我直接@兰斯”
……
林林总总，奎因并不会回应，但也从不否认。
陆乔深吸口气，面无表情地把光屏往地上扔。
光脑只能再次化身球形，悄悄飞起来。
“我很抱歉，”他摊了摊手，毫无诚意道了个歉，“兰斯，你的秘书接下来可能要因为我而无法专心工作了。”
兰斯把他搂进怀里。
“舆论区域管理不是我的职责范围，你想怎样都行——如果奎因因此耽误了工作，那是他的失职，军区会按照规章处理。”
“当然，”他抬起头，“这方面你当然得由着我。”
既然不涉及军区事务，这根本不需要商量，兰斯当然要无条件支持他。
“我要说的重点不是奎因，”他轻轻笑了笑，“我之前说，我不会继续在帝都星安安静静等你的消息，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既然我来了第七星，你就不要像以前一样，把我和你的事业隔开。”
他眼睛亮若星辰。
“我知道你想要完全铲除我表兄的势力，然后接手，”陆乔垂下的眼睫毛像遮掩着什么心思，然而他的话语相当直白，“但他毕竟扎根了这么久，你想要在最后全盘接收，恐怕比你搞垮他更难吧？”
“让我来——”
“我表兄的财富，势力，人脉，一切，最后都归到我名下吧。”
“当然，是以我个人的名义，我和你说过的，我姓陆。”
“毕竟是我表兄，我来接手倒是阻碍小很多。这样，你也不用费尽心思再多转圜，也可以多陪陪我了。”
“怎么样？”
兰斯一时默然。
“相信我，”陆乔笑吟吟，声音刻意放轻，像是在诱惑，“我们是伴侣，我们的一切都是一体的，所以我会一直支持你——所以，你也要相信我，我来接手，是一样的。”
他不仅要陪着兰斯走上巅峰，还要兰斯的方方面面都烙上他的印记。
从前他不热衷权势，倒无所谓，现在他既然来了第七星，那好巧不巧，他要融入兰斯的事业，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罢了。
绝不插手兰斯管辖的军区事务，是他的承诺和态度，不过，收编个旧贵族势力，岂不正合适？
“兰斯——兰斯！”
他稍微撅起嘴，话语间竟有点撒娇的意味。听起来就像是他刚刚说的话，和他以前发情期来时闹着要兰斯给他买十八种颜色的巧克力的话一样，并无区别。
“……说实话，当年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曾经想过，”兰斯最终接话，“如果你是alpha，珀西家的权力交接恐怕不会如此和平。”
“哦？”陆乔眨眨眼，看上去相当无辜，“可我现在只是一个Omega，一个只想要他的alpha多陪陪他的Omega。”
“兰斯——答应我吧？”
“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
最终，兰斯叹了口气。
“没有，”陆乔笑容明艳，一如既往，“除非你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