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理想主义

作者:大漠明驼

淋雨的跑动镜头结束,直接切凉亭躲雨、凉亭听雨的戏。

一段长达一分钟的连续摄取。

春蕊的身体确实冷得难受,但她的精神状态是处在兴奋的情绪能量里的。恰好与这段戏需要的情绪吻合。

赖松林想要的拍摄效果,拍海报那天,已?经?给两?位主演描述清楚了,他不?多赘述,由春蕊和严文征自行沟通。

待扇形的镜头轨道铺好,大刘坐到操控台,赖松林打手?势,示意开水。

石柱打在宝顶,水流沿着檐边飞流坠下,形成珠串状的雨帘。

春蕊这几天一直思考着严文征指导她时说的一番话,梁竹云的“死”和梁竹云的“活”,最大的区别在哪儿?

费神想了很久,想明白?了,在于“交流”。

因为听见声音,便是打开了内心世界。

可这场戏,她和严文征是没有台词的。

春蕊只得借助一个笨办法,同时也是一个简单的好办法,即情绪交流,她和严文征互相?给予和接受对方的情绪传达,实现互动。

水势落得急,地面低洼处蓄了积水,一截手?指肚那么深。

春蕊歪歪斜斜地扒着木制的栏杆,盯着水面不?断溅落的水珠瞧了片刻,突然探出头,将?佩戴助听器的左耳暴露在雨幕中。

她细细地听风雨的声音,但很快,想起助听器的昂贵,怕淋雨弄坏了,又用手?捂住,可捂住了,风雨声便变得沉闷了,她又松开,松开又怕助听器坏,又再次捂住。

她矛盾又天真,暗自与自己较劲。

然后,想起严文征,怕他见笑,她扭头看他。

严文征垂眼,承接她的视线。

春蕊伸手?臂,指了指那摊积水,意思是,有声音。

严文征知道她很开心,但李庭辉是个阴郁的人,阴郁的人不?能笑,他嘴角微微往下撇,程度很浅浅,给了春蕊一个肯定的点头。

春蕊得到认同,更加开心,她梗着脖子,笑出八颗牙齿。

定格镜头是,春蕊扭回头,继续盯着水花四溅的积水,严文征也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遥遥望远方。

人在一动不?动注视着什么时,大多数时候代表,内心正在勾勒着细腻的想法。

想法美好还是糟糕,依神情而定。

赖松林看得很满意,镜头里的两?个人是鲜活的。

他喊停后,一直夸漂亮。两?层含义,一是人长得漂亮,呈现的画面漂亮,二是演得漂亮。

不?过,他夸完人,却没给春蕊和严文征喘息的机会?,对讲里喊,“情绪找对了,非常好,记住这个感觉,再来一条。”

春蕊和严文征:“……”

赖松林曾经?强调过,一场戏三遍情绪出不?来,人就疲了,就没有再拍的必要了。

可是一场戏重复演三遍,人也很容易疲,道理?都是一样的。

偏偏,赖松林在此场景,折磨了两?个人五条。

当他终于把“停,再来”,说成“停,过”的时候,众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春蕊坐在潮湿冰冷的木质板凳上,腿都冻麻了。

严文征顺手?去扶她起来,他说:“拍完了,可以?收工了。”

春蕊抹掉脸颊的水珠,短暂的沉默,先如?释重负地说,“终于拍完了,冻死了。”随即,她抬头看严文征,表情变得茫然无措。

“严老师。”她叫他一声,突然用询问的语气?说了一个肯定句,“我怎么感觉好难过啊。”

心里莫名延伸出一股莫大的悲意,几乎要将?她吞噬了,春蕊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严文征看她眼圈泛红,又一眨眼,掩掉了泪花,心角揪了一下,但他没正面回答她,只是说:“你?先起来吧,去把湿衣服换掉,可能会?好一些。”

春蕊选择相?信他,穿上小婵递来的羽绒服,由小婵搀着,朝外走。

摄制组开始拆卸设备,道具组也忙着收整拍摄区域的东西。

春蕊便没再回帐篷去给工作?人员添麻烦,跟小婵说:“我们直接去车上吧。”

“现在吗?”小婵着急道,“可徐师傅还没把车开过来呢。”

这个广场前?后门都挨着单行道的商业街,又紧临一座中学,考虑到安全?问题,没有设置停车位,剧组用车统一停在大老远的一个露天停车场。

小婵疏忽了,意识到春蕊马上要下戏了,才通知徐师傅来接人,电话打的着实有些晚。

加上,下午五点多了,正赶上下班高峰和接孩子放学的时间段,各条街道汽车和电瓶车挤了个水泄不?通,徐师傅塞在半道,正蜗牛爬呢。

“那要等多久?”春蕊站不?住,索性蹲在了地上。

“估计得一阵儿了。”小婵抱歉极了,“对不?起啊,姐,是我没安排好。”

春蕊苍白?着脸说狠话:“也就是我现在没力气?骂你?,不?然有你?哭的。”

正准备找个背风的地方坐会?儿,瞧见赖松林背着他的导演包,从拆了一半的帐篷里走出来。

赖松林亦看见了她们,过来询问:“杵在这儿干什么呢?不?赶紧回去,雨没淋够吗?”

“我的车堵路上了。”春蕊说,“赖导,你?现在走吗,捎我一程。”

“我没忙完呢。”赖松林说,“我要跟着摄制组回片场。卢晶呢?让卢晶送你?回去。”

他边说话,边环顾四周,视线没捕捉到制片人的身影,到是看见了曲澍。

曲澍刚整理?好严文征的用品,他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手?提包,怀里抱着一方毛毯。

赖松林忙喊住步伐匆匆的他,问道:“严老师是直接回酒店吗?”

曲澍点头。

赖松林指着春蕊,擅自主张:“你?们的车宽敞,不?介意多载一个人吧?”

曲澍:“……不?介意。”

曲澍到底因为年纪长些,做事?比小婵考虑周到。他今天压根就没让自家司机把车往安排的停车场开去,而是跟街头一家便利店的老板商量,花200块钱,将?车放到了他家门口的那片空地上。

眼看严文征收工,一个电话,两?分钟车就赶过来了,丝毫没让严文征多受一秒的冻。

此刻,严文征已?经?坐在车上。

他刚换掉了潮湿的裤子,正脱上衣呢,车门突然被拉开。

他没注意,以?为是曲澍,直到听到春蕊说:“严老师,又见面了。”

严文征一愣,循声朝车门望去。他此时光着膀子,形象不?太好。

春蕊跟他对视一眼,便快速地埋头避开视线。

春蕊解释:“不?是故意麻烦您的,我的车堵半道儿了,赖导让我跟你?走。”

“好的。”严文征把脏衣服扔到后车座的脏衣篮,捞起一件圆领卫衣套上,说:“上来吧。”

曲澍将?手?里的东西扔进后备箱,他与小婵并肩坐去第二排。春蕊和严文征坐第一排。

车上空调开得充足,非常暖和,空间里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雪松香气?。

这味道春蕊是熟悉的。她吸了吸鼻子,稍显局促。

车启动了,司机师傅按了声喇叭,打转向灯,汇入主干道。

严文征拢了拢凉丝丝的头发,搓搓手?,他察觉春蕊情绪的低沉,主动问:“你?喝姜茶吗?”

春蕊说:“您不?用招待我。”

“不?算招待。”严文征说,“曲澍早上煮好的。”

他拉开春蕊座位前?的小桌板,找了两?个一次性杯子,保温壶倒了两?杯,一杯给春蕊,一杯给小婵。

小婵受宠若惊:“谢谢严老师。”

严文征闻声说:“不?客气?。”

姜茶还冒着热烟,甜枣和生姜的味道非常明显。

春蕊捧着杯子,窝在座椅里一口一口喝。

“好辣。”她忍不?住评价道。

“是老姜。”严文征解释,“曲澍特意去菜市场买的。姜越辣越驱寒。”

春蕊扭头看曲澍一眼,虽然曲澍脸有些臭,但她还是夸赞道:“你?的助理?是做实事?的,我的助理?是用来气?我的。”

小婵一听,扒着春蕊的座椅,讨好道:“姐,我道歉了,你?就别在严老师面前?寒碜我了,我一会?儿回酒店面壁思过。”

春蕊闻声笑了,但笑容不?达眼底。

严文征等春蕊把姜茶喝完,又问:“好点了吗?”

“嗯。”春蕊说,“暖和多了。”

严文征:“那还难过吗?”

春蕊没想到他还记着她方才的话,思考片刻,说:“说不?上来,可能就是一时矫情了吧。”

后座的小婵一副大白?天活见鬼的表情,她姐整天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性格,啥时候矫情过。

严文征适时为她答疑解惑:“有的时候,一场戏拍了很多遍,你?越投入,情感越真诚,内心对角色的感知就会?越强烈。赖导大概看出来你?对角色有了情感链接,才一遍一遍让你?演,挖掘你?的内心。”

春蕊反问:“那按你?说的,今天的场景,我不?应该是高兴的吗?”

严文征沉吟片刻,道:“其实仔细来看,这个剧本的故事?线简单,人物对白?简单,拍摄手?法也简单,但所有这些简单的因素堆叠起来,却让你?觉得很难,根本原因是因为她牵涉一个人物的命运。一个人影响一个人的命运其实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梁竹云的人生里,高兴的时间太短暂,所以?当你?演完这段场景,随之而来的便是悲伤。”

“哦。”春蕊听懂了,但她懒得动心念去想怎么高质量的回复严文征。入戏累,出戏也累。她抱怨了一句导致她多愁善感的罪魁祸首,“赖导太坏了。”

“嗯。”严文征淡淡地附和她,“是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