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理想主义

作者:大漠明驼

被褥潮湿,散着异味。春蕊心里膈应,翻来覆去睡不着。后半夜又起了山风,风吹打着窗,呜呜咽咽的。

春蕊黏着严文征讲话,问他在北京的生活状况什么时?候好点的,北漂那段时?间住在哪里,一些琐碎而细小的事情,严文征挑挑捡捡可着体面的话说。后见她?喋喋不休,大有刨根究底的架势,找机会转移了话头,他不是陷入过去顾影自怜的人。

他问她?以?往的恋情,是有心的探听,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她?以?前遇到的人怎么样。

“大学谈过两次恋爱。”春蕊不藏掖,睁眼望着天花板回忆,“一次在大一,一次在大三。”

“你是在高中压抑太久了吗?”严文征嘲笑她?:“一进大学的门就想着恋爱。”

春蕊委屈地说:“是老师鼓励我们谈恋爱来着。”

“嗯?”严文征感到好奇。

春蕊解释:“有一次电影赏析课的杨老师带我们拉片子,一部?爱情片,女主失去男主时?哭得撕心裂肺的,他当场问了我们一个问题,在座的各位同学有谁体验过在爱情里尽情的放纵和疯狂的歇斯底里。我们以?为他套话抓早恋呢,纷纷摇头,他一脸惋惜,随后语重?心长地鼓励我们,趁着青春年华,大胆去恋爱吧,没?有不受伤的恋爱,百分?之八十的文艺作?品都在讲爱情的伤,换句话说,受了爱情的伤,就懂得了百分?之八十的文艺作?品。”

一个大胆的倡议,但严文征不意外,知识分?子总有他特?立独行的一套,“然后呢?”他问。

春蕊语气轻松道?:“我一听还挺有道?理,正好当时?因为社团的事,认识剧管院的一个男生,同届的,一来二去就在一起了。”

严文征问:“看上他什么了?”

春蕊头蹭到严文征的枕头沿,眨巴着眼看他,近在咫尺的距离,判断他是不是在吃醋,严文征两臂抱于?胸前,澄清:“没?那么小心眼,不至于?。”

春蕊嘁一声,说:“合眼缘,笑得好看,但在一起没?两个星期就分?手了。”

严文征问:“为什么?”

“因为他不起床。”春蕊现在想起来,尚有些愤愤然,“我一大早爬起来出晨功,每天被老师骂个半死,本来心情就不好,下了课还要帮他到食堂抢饭,去他大爷的!不伺候了,耽误我进步。”

到是没?想过她?以?前还是个随心随性的人,严文征乐了,总结评价:“没?听出受伤,倒憋了一肚子的火。”

“可不么。”春蕊只?恨踹他踹得太心平气和,导致心里尚留有一股余火未消,喘了两口粗气平复一下,主动提起了另一段恋情,“大三又认识了一个导演系的学长,人很不错,但我俩认识的不是时?候,他临着毕业,要去美国留学,决定在一起的第二天,他就飞去大洋彼岸了,聚少离多维持半年,架不住他天天劝我也过去深造,我不愿意,就掰了。”

严文征轻拢着眉,虽说她?没?有遇人不淑,但运气也着实谈不上好,两段过往像极了小孩子过家家。“工作?之后呢,没?再遇到合心意的人?”

春蕊晃晃脑袋,“确实有人追,但我嫌他们追人的手段太小儿科了,看不上,只?好……”她?故意停顿,扭着脸往严文征脖颈埋,吐着热气,诱惑地说:“亲自来追了。”

黑灯瞎火,严文征不敢乱动,怕没?轻没?重?地碰到她?受伤的肩膀,由衷地警告:“你老实点。”

春蕊没?老实,反而得寸进尺地又拱了两下,蹭得严文征避无?可避。

她?软着嗓子喊他“严老师”,撒娇地问:“你现在心里装着我了吧?”

有一份小心翼翼,还有一份后知后觉回神后的不敢确定。

她?还在求证。

严文征神智异常清醒,睹着这一室的黑,整颗心都被泡软了,他微微侧身,手臂揽过她?的腰肢,将?人拖进怀抱中,严丝合缝地对贴严实了。

“装着了,早就有你了。”

春蕊彻底安了心,嗅着他T恤衫上古龙水的清冽香气,打起瞌睡。

严文征闭着眼睛听窗外的风声,不知何时?昏沉起来,等感到手臂酸麻,再睁开眼,已?是黎明将?至。

走廊传来鞋底刮蹭地板的响动,有游客起床看日?出了。

他搓把脸清醒一番,瞧着春蕊睡得熟,没?喊她?,悄么声地起身,抓了外套套上,甩着手臂走出民宿。

空气清凉,吸入肺腑感觉挺爽。

他抻个懒腰,到车后备箱拿了瓶水,倚着车门慢慢喝。

漫山遍野的雾气宛若仙境,山间的日?出来得早,蕴藏着磅礴的气势,等到六点天已?经彻底亮堂了。

六点半的时?候,严文征摸出手机,埋头编辑短信。

母亲改嫁,父亲过世,他一早便没?有人管束了,北京漂泊的十几年,幸得一些业内长辈的喜欢和照拂,又结交了几个挚朋好友,十分?珍惜这些情与义,既然还有人在关心他的情感状况,而今一段亲密关系明朗化了,就该有个交代。

春蕊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对待的女孩,因此更加不能隐瞒。

他措辞很认真,行文之间有独属于?文艺工作?者的浪漫气息。

其?中,发给全德泽的那通短信最为严谨。

他写道?:

“全老师,早上好!

正式通知您一件事情,我和春蕊决定交往了。没?有一时?兴起,是深思熟虑后的考量。尚且还无?法描述她?带给我的准确感觉,只?能形容她?像这即将?来临的盛夏,炽热而漫长,时?间久了,让我无?处遁形。渴望谈一场恋爱了,与她?,也期待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等忙完这段日?子协调出时?间,会领她?拜访您。”

逐一通知颇费了番功夫,最先收到的是彭凯的回复。

——靠,大早上不睡觉秀什么恩爱。

——先恭喜你了,兄弟。

——春蕊是哪位,我上网查查,名字听着挺耳熟。

没?出两分?钟,嚷嚷道?。

——大人家小姑娘10岁?

——老牛吃嫩草??

——你臭不要脸!

严文征贯彻了不要脸的路线,回复:确实委屈她?了。

彭凯:在哪?晚上喊弟妹出来聚一聚吧。

严文征:拍戏呢,另找机会吧。

没?跟彭凯深聊,他看时?间差不多了,折回房间。

春蕊醒了,找不见他,正准备给他打电话。

“你干什么去了?”她?问。

严文征笑着说:“欣赏日?出。”

春蕊纳闷:“怎么不喊我一起?”

“喊了。”严文征睁眼说瞎话,“你拒绝了我。”

“真的吗?”春蕊一脸茫然,睡梦中完全记不起来这茬事。

“真的。”严文征笑得狡黠。

春蕊瞧出端倪,气结:“你又骗我。”

严文征没?否认,拉过她?的手,说:“既然睡醒了,收拾收拾,我们回家吧。”

与渠老板留念合影后告别。

回上海的一路,迎着攀升的太阳。

车载音乐还是循环播放着那几首英文歌。

这次,严文征听清楚了来时?春蕊随之摇摆的那首歌,最后结尾的歌词。

Neverbehelddownbythepast,

Don’tbeafraidofthefuture,

YouoknowI’vebeenwithyou.

而抵达上海,预示着分?别,片刻的浮生偷闲要结束了。

消失许久的小婵掐着中午午饭的点,打来电话狂催,问她?今晚能不能回来,剧组等着急了,制片人希望明天可以?恢复正常拍摄。

春蕊没?有异议。

小婵当即给她?定了下午三点的航班,动作?之麻利,让春蕊忍不住想开了她?。

才刚热恋,分?别自是不舍。

春蕊灰头土脸的,都没?想着先把自己拾掇干净,挂了电话就只?顾看严文征了。

严文征倚着沙发沿与她?对视。

恍恍惚惚的一个星期,在她?要走的这一刻,竟无?比真实了起来。

他想想,装着一派淡定地帮她?安排:“那几件裙子你要带走穿吗?”

“片场穿不到。”春蕊摇摇头:“能先放你家吗?”

“放着吧。”严文征自然乐得。

“那你要住回来吗?”春蕊问:“房间被我弄得有点乱。”

“先不住了。”严文征说,“搁在那里吧,等……”他顿住。

是邀请的话,但现在说出来显得他心急了。

春蕊睨着他,瘪瘪嘴,知足了,没?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绕理,她?主动提:“一会儿让曲澍送我。”

严文征坚持:“我去送你。”

“不要。”春蕊拒绝,“机场人太多了,才刚相处,不想闹得满城风雨。”

严文征含糊问:“你怕这些?”

“怕。”春蕊如实答:“人言可畏。”

严文征迟疑一下,依着她?,“好。”他给曲澍打电话,让他来家一趟。

不用收拾行李,也没?什么可带的,分?别的当头竟有些无?事可做。

沉默了会儿,严文征思考着问:“我交代你两句?”

“你说吧。”春蕊点头。

严文征缓缓道?:“一个星期了,肩膀该去医院复查了,下一步要进行康复训练了,千万不能偷懒——”

春蕊打断:“这些有医生交代,医生比你专业。”

严文征只?好又说:“回到剧组,别产生任何负面情绪,拍戏——”

“没?有情绪。”春蕊再次打断:“拍戏有导演呢。”

严文征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似笑非笑的,“你还让不让我说了。”

“我不爱听这些。”春蕊瞪着眼睛,声调漫上一股娇嗔,“严老师,我又不是庙,你不要对着我念经。”

严文征便不克制了,一把搂过她?,将?人带在腿边,问:“你想听什么?”

春蕊垂眸,视线落在他的领口,剖白?道?:“下次见面的时?间。”

严文征没?法保证,只?说:“我去找你,你等着我吧。”

“那别让我等太久。”春蕊讨要便宜。

“好。”

严文征伸手摸摸她?的脸,又忍不住亲了她?一下,本是极其?绅士的一个送别吻,奈何春蕊在唇分?时?,踮起脚尖,追着还要。严文征便毫不避讳地吻了下来,由浅至深再慢慢休止。

春蕊脸红了,不是因为害羞,憋气憋的。

直至曲澍赶来,接她?走,她?脸颊的红晕都没?减退。

严文征站在家门口,遥遥望着车驶离,好半响,才收敛了神色。

迈步回家时?,手机叮咚一声响了,他掏出来看,是全德泽迟来的回复。

——再一次祝福你,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