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之杳记事起,已经有许久未见过那位外祖母了,只隐约记得前些年的时候来过,母亲和她关系不太好,可不管怎么样,母亲都是她的嫡亲女儿。

出了事,外祖母不至于光看着。

可到底心里没底,魏之杳攥紧了手指,边上几个丫鬟开口:“我们是宁安候府上的。”

小厮愣了一下,仔细打量了一眼,顿时喜笑颜开,“是孙小姐吧。”

“您快请进,我们这就去通报公主。”

魏之杳松了口气,在下人的带领下到了待客大厅。

待了一会儿,外间传来热闹的声音,数十个丫鬟簇拥着个老太太走来,老太太衣着华贵,周身气势威严,分外精神,隐约能看出和温氏有三分像。

魏之杳心里顿时涌了些亲近之意,张口喊,“外祖母。”

小姑娘年纪不大,着了一身粉白的衣裙,发间点缀了几朵粉桃花,杏眼清透,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乖的很。

昭阳大长公主心底顿时软了下来,小姑娘俏生生的站在那,乍一看,像极了她的阿鸾。

“快到祖母跟前来。”昭阳大长公主被丫鬟扶着坐下来,招招手笑眯眯道:“让我来瞧瞧姣姣,一转眼长成了个大姑娘。”

魏之杳依偎在她跟前,小姑娘模样乖,也安静,昭阳大长公主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出神。

前些年见的时候,还是个粉白玉嫩的小娃娃,一转眼都长开了。

“比阿鸾长的好。”昭阳大长公主掐了掐她的脸颊,笑着道:“以后不知有多少公子哥要为我们家姣姣着迷呢。”

魏之杳抿唇笑了笑没接话。

“你母亲呢?”昭阳大长公主问了一句,冷哼了一声,“还是还在怨我?”

魏之杳对两人之间的矛盾不太清楚,也不敢插嘴,嘟囔道:“母亲病了所以没来。”

昭阳大长公主脸色骤变,抓紧了她的手,“怎么病的?”

魏之杳没隐瞒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这混账东西!”昭阳大长公主气的拍了下桌,“本宫当年真是错看了他,来人备轿!”

“本宫要去宁安候府看个究竟,谁给魏宏远的胆儿,敢欺我的阿鸾,真当我这大长公主府里没人了?”

昭阳大长公主是个霸道的人,年轻时骄横不讲理,也没谁敢管着她,向来都是她欺负别人。

没想到如今,一个魏宏远也敢欺负她的女儿,真是活腻了。

魏之杳对这位外祖母还是颇为敬仰的,一路上倒是趁机问了她和温氏之间的矛盾。

昭阳大长公主对旁人脾气大,对她的娇娇外孙女可没什么脾气,也没隐瞒直接说了。

事情很简单,她当年算是个老顽固,在一众人当中挑了还是小侯爷的魏宏远。

她自认眼光不差,没想到女儿虽听话嫁进去,待她却越来越冷淡,到最后好几年都不回去看一次。

“她若不愿嫁,我也不至于逼她。”昭阳大长公主眼睛通红,说着就要哭出来,“这个没良心的,就这般恨我。”

魏之杳想了想母亲的性子,觉得倒不至于,轻声道:“外祖母,母亲是由您一手养大的,她什么脾性您难道不清楚吗?怎么可能会恨您?”

昭阳大长公主滞了一下,也觉得有理,下意识的询问:“那她为何不带你们回来看我。”

魏之杳将这些年在侯府的遭遇说了一遍,抿着唇笑,“我想或许母亲不愿让您看到她这一面吧,她不想让您发现她过的其实并不好。”

小姑娘抿着唇笑,腰身纤细窈窕,眉眼也弯起来,看起来脆弱又天真,教人心疼死。

昭阳大长公主望着她,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哭出声来,“我的姣姣,你与阿鸾都受苦了,是我识人不清,竟教你们受了这些罪。”

她将一切罪责都怪到了自己身上,她想若不是当年自己让阿鸾嫁给魏宏远,又或许她肯多去侯府看几眼,他们的日子都不至于这么难过的。

“不怪您。”魏之杳捻起锦帕擦干她的眼泪,“您别哭,母亲也不会怪您,这不是您的错。”

外祖母没错,她想要母亲有个好归宿,没想到会碰到魏宏远这种人。

*

魏宏远从长春院出来后,就直奔柳氏那。

柳氏自从被得知有孕,怀的还是个男胎,便被珍重起来了,就连老夫人也叮嘱她万事得小心。

宁安侯府男丁不多,尤其大房就温氏生的魏卓然一人,老夫人自然着急,即便是柳氏,她也捏着鼻子认了。

“今日感觉可好些了?”发泄完了火气,魏宏远也恢复到了平常的模样,沉声道:“若有不舒服的别憋着,一定要记得请大夫来看。”

柳氏依在他怀里,娇滴滴的应了一声。

她偏着头,似不经意的问:“侯爷,我听见姐姐那好像出了点事,您和姐姐起了什么争执吗?”

提到温氏,魏宏远还是来火,她怎么敢闹到圣上那去。

柳氏看出他气的不轻,柔顺双手再次顺了顺他的胸口,笑着道:“姐姐就是那个脾气,您若气坏了身子才不值当呢。”

魏宏远冷哼一声,“你还替她说好话,也不看看她承不承你的情。”

柳氏笑了笑没说话,她当然不要温氏承情,她只要让魏宏远知道,她心地善良是个娇娇柔柔的人就行了。

“侯爷,你看妍妍什么时候能从院里放出来,妾身想她了。”柳氏抚着肚子,柔声道:“我想弟弟也会想见一见他姐姐。”

魏宏远迟疑了一会儿,没看她,“再过些时日吧,省得惹了母亲不喜。”

柳氏掐紧了掌心,面上却笑的柔柔,“好。”

魏宏远心中宽慰,搂紧了她,“还是你明事理。”

柳氏从来就不会和他吵闹,她向来温柔善良,不像温氏,每次他去只会摆脸色给他看。

想到这,他又一肚子窝火。

“侯…侯爷,昭阳大长公主来了。”下人哆哆嗦嗦的声音传来,连滚带爬的跑进来。

“什么?”魏宏远猛地起身,“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魏宏远才准备出门,门外就传来一声声问候,“昭阳大长公主。”

他心中一个咯噔,忙迎上去,“岳母。”

昭阳大长公主抬步进门,周围簇拥着数十个丫鬟,气场十足,她睨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狠狠一巴掌抽过去,“你也配?”

“魏宏远,本宫当年怎么跟你说的,谁给你的胆儿,敢打我的阿鸾?”

“嗯?”

满屋沉寂,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魏宏远被打懵了,捂着脸赔笑,却瞧见她身旁跟着的小姑娘。

“魏之杳?”魏宏远脸色震惊,慢慢的也想明白了,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居然把昭阳大长公主请来了。

“父亲瞧见我很惊讶?”魏之杳抿着唇,笑容淡淡,“我听到父亲动手的时候也挺惊讶。”

魏宏远阴着脸,顾忌到昭阳大长公主在这没收拾她,下定了心她一走,他便好好教训她一顿。

这个不懂规矩的东西!

“你倒真给自己长脸。”昭阳大长公主环视了一眼屋子,目光在柳氏身上停顿了一秒,“这是谁?”

柳氏再怎么样也是听过昭阳大长公主的名声,低着头欠了欠身,“妾身是…”

“本宫让你开口了?”昭阳大长公主睨了她一眼,沉声道:“给我掌嘴!”

“是!”

几个丫鬟扯着柳氏就要掌嘴。

柳氏心中慌乱,忙道:“侯爷救我!”

魏宏远一惊,生怕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了闪失,才准备过去便被拦住了。

“本宫倒要看看谁敢动!”昭阳大长公主凤眼扫向魏宏远,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

她气场强大,一屋子的人都噤若寒蝉。

那可是昭阳大长公主,嚣张跋扈了一辈子的人,谁都不放在眼里,她们敢拦那才是找死。

魏宏远也不敢吭声。

昭阳大长公主看着越发失望,这就是她看中的青年才俊?

当年真是瞎了眼。

几个丫鬟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即便柳氏哭的梨花带雨,她们也依旧面不改色的掌嘴。

“啪!”

“啪!”

………

清脆的巴掌声在屋内响起,一下接一下,魏之杳听着就疼,柳氏两边的脸颊肉眼可见的浮肿起来。

打了数十下,昭阳大长公主才慢吞吞的吩咐,“停了吧。”

几个丫鬟才停手退到了她身后。

昭阳大长公主睨了魏宏远一眼,沉声道:“连自己的后院都管不好,本宫看你这个侯爷做的真是窝囊。”

魏宏远脸色不大好看,可在她面前连句嘴也不敢顶,只跟在她身后讪笑。

魏之杳看着忍不住冷笑。

他也有今天?

若不是外祖母来了,他只怕还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吧。

一行人才又往长春院去。

温氏已经让丫鬟伺候着坐了起来,懒懒的倚在塌上,乌发散乱,脸上还是有清晰的红肿,可见魏宏远那一巴掌打的有多狠。

外间忽然潮杂起来,温氏简单用了点粥,打发了丫鬟去看。

丫鬟才到门口,一个华服老太太被人簇拥着进来,像是久居高位,气势十足。

温氏愣住了,挣扎着要起来,眼眶通红,“母亲。”

“歇着吧。”昭阳大长公主也红了眼,让人扶着坐到了塌前,颤声道:“你这狠心的丫头,这么多年竟不来看我一眼。”

“母亲。”温氏哭成了泪人。

她怎么敢回去呢。

母亲强势惯了,若是得知她的情况,势必会和侯府闹开。

那样一来,她的一双儿女在侯府的日子就会难过,老夫人也不会这么宠着姣姣。

昭阳大长公主再有权势,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的盯着宁安候府。

她委屈点不算什么,她的儿女都很好的长大了。

“是我对不住你。”昭阳大长公主摸着她的脸,红着眼道:“若是我没让你嫁给他,你就不会这么受苦。”

温氏有些许诧异,难得见到母亲认错,她摇摇头,“不怪您。”

两人数年未见,都有数不完的话要说,旁边人也识趣的没有打扰。

说了好一会儿,温氏才注意到魏宏远也来了,只是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来,她顿时冷下了脸,“请侯爷回去罢。”

魏宏远望着她红肿的脸心底有一瞬的后悔。

这么多年不管怎样的争吵,他们都从未动手,也是被气急了,他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魏宏远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可这么多年骄傲惯了,根本做不出低头的动作。

他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跟我回去罢。”昭阳大长公主安抚了一声,又冷哼道:“这宁安候府倒是一代不如一代,后院里乌烟瘴气的,你先和我回府里住段时间散散心。”

温氏怔了怔。

“母亲你就答应了吧。”魏之杳怕她不答应,连忙握住她的手,软声撒娇,“我喜欢外祖母,想与外祖母待在一块。”

小姑娘眉眼弯弯,晃着她的胳膊撒娇,脸颊上两粒梨涡绽开,乖的很。

温氏又是一阵心酸,捏捏她的脸,“好。”

伺候温氏的丫鬟大多是从昭阳大长公主府里出来的,见能够回去一个个都很高兴,东西收拾的勤快。

魏之杳也没什么可收拾的,简单带了一两件衣裳。

这边动静闹的很大,很快便惊动了老夫人。

问清楚缘由,老夫人也有几分尴尬,但还是忍不住开口:“老大那我会去教训,这……”

真要是让昭阳大长公主把人接回去了,宁安候府的脸可就没了。

“阿鸾必须回去。”昭阳大长公主丝毫不给面子,沉声道:“至于侯爷那,宠妾灭妻我想朝中大臣会有人对此事做个判断。”

话落,她招招手,“走罢。”

一行人浩浩荡荡又回了昭阳大长公主府。

魏之杳大了后,还是头一次来昭阳大长公主府。

她和母亲住在了之前未出阁的房间,比宁安候府大了不知多少,府内丫鬟都是宫内出来的,一举一动都极重规矩。

这段时间,魏之杳在大长公主府里过的舒适,外祖母待她好,府内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讨嫌。

外祖早早去世,外祖母身子又不好,只留下母亲一个独女。

这些年,她便一个人住在昭阳大长公主府,也没什么人陪着她逗趣。

服侍的丫鬟都说,公主比以往高兴了许多。

温氏觉着自己不孝极了,又哭了好一阵,魏之杳连忙劝住她,又说了些话,才算打消了温氏的心思。

魏之杳窝在大长公主府里也懒得出去,倒是有不少好消息传来。

比如她那位好父亲又挨了圣上训。

昭阳大长公主可不是个善茬,魏宏远敢欺负她的女儿和外孙女,她能轻易放过?

她一发话,京都内的宗室,再加上大大小小的官员也都卖她面子,就连当今那位门生满天下的首辅徐载舟也批评了几句。

大半个朝野都上奏折弹劾魏宏远,圣上怎么可能无视,当即就宣布让他停职回去休息一段时间。

魏宏远也不傻,猜到是昭阳大长公主动的手,派人来请他们回去。

魏之杳让人将信都烧了,为了怕老夫人也递信过来,和温氏商量着要去寺庙上香。

温氏想着确实该去上香,也就点头应下了。

三月末,桃花开的还是极好,灼灼其华,偶尔能见山林间隐隐若现的白梅,郊外的空气较之压抑的京都,不知鲜活了多少。

魏之杳掀了帘子往外看。

宝山寺在郊外,香火还算旺盛,因着风光不错,素来倒是有不少名门贵女来赏风景。

魏之杳一路来倒是看到不少马车,其中便有印着镇国公府的马车。

马车行驶了许久,停在山下的别院里。

温氏和魏之杳将行李放下,迎面撞上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