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没有胜算的战争还是爆发了。

在夜澜行和洛长安说过的第五日。

那一天,举国的百姓都不敢靠近那片土地,有不少起义军到达的时候,看到这样的场景,虽然也不信任陈统,但还是因为相信吴简,站在了陈统那边。

这场战争,不再是一边倒的局势。

战争从黎明尚未破晓,一直打到了第二日的日落西山,双方损伤惨重,尸体和鲜血将那里的土地染成了胭脂色,血水顺着地势流进了那曾经万人信仰的圣水中,但是所谓的海神,并没有看到他们的悲苦。

战争的最后,陈统一把长剑刺进了陈睿的胸口,陈睿也砍掉了陈统的脑袋。

尘埃落地。

寒风萧瑟,明明是春日,却让人感到刺骨的凉意。

吴简受了很重的伤,吴禾撑着吴简的身子,两人出来之后,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放眼望去,满地的尸体和鲜血,零零星星的还有几个幸存者,拿着武器,却不知道该刺向谁。

“哥。”

吴简转头,看向吴禾。

夕阳的余晖照在两人身上,像是最炽烈又最无力的火光,吴禾目光复杂,昔日肆意洒脱的少女如今满脸的血痕,看起来沧桑又冷漠。

“我们赢了吗?”她问。

吴简没有回答。

他看向圣水。

夕阳照在圣水的湖面上,看起来静谧美好,他突然记起,从前他也曾经相信过圣水的神力,因为当时,一个干净一尘不染的少女从水中出现,月白的长裙像是最美的仙子,他们说,圣水水源是被精灵守护着的,那一刻,他也曾经相信过圣水的圣洁。

但是如今,圣水在百姓心中成了污秽肮脏的象征,只有那个少女,只有那个曾经对他笑,叫他一声“吴简大哥”的少女,还是从前纯粹干净的模样。

赢了吗?

他不知道,但是如今,日睦的皇室一个都不剩了,前些日子,陈蝶受不了圣水的煎熬,又不甘心成为这样一个堕落任人宰割的公主,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并不知道,她结束自己生命的第二天,夜澜行就拿到了解药。

她只需要再等一等的。

她只需要,再相信他们一下的。

日睦的皇室全部覆灭了,他们赢了吗?

他闭上了眼睛,喉头中传出一股浓重的铁锈的味道,让他感觉恶心。

他曾经为了日睦,愿意拿出武器去拼命,但是到最后,刀却架在了自己人脖子上。

“哥,你快看城楼上!”吴禾指着远处丽都高高的城楼对吴简喊道。

夜幕降临,城楼上,有一人穿了一袭白衣,恰似初见时的模样,明明那么远的距离,吴简就是觉得,洛长安在看着他。

高高的城楼上,寂静无声,这一刻,所有人都没有动作。

忽然,有谁拨了一下琴弦。

像是涓涓的流水,清透温润,带着荡涤污秽的力量,又那么柔软,如同河水的爱抚。

洛长安舞了起来。

不是悲戚,不是欣喜,舞蹈中带着振奋人心的力量。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少女星眸温婉,像极了初见的时候,记忆中的模样。

……

“吴简大哥,你是将军,你有你的雄才大略,有你的忠勇英武,你不该留在这里。”洛长安终于这样说,她看向吴简,满脸的认真,“我会把你带回丽都,我保证。”

她说:“是哦,我种的~”

她说:“吴简大哥,它结果了!”

她说:“你可以回丽都了。”

那时候,他半跪在洛长安面前,目光诚恳。

“日睦祥泰,愿卿齐天。”

……

原来,他吴简这辈子,除了皇室,还曾经这样对待过别人。

原来,他除了皇室,也曾经忠诚过其他人。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眼中,他轻轻地眨了眨眼,就有东西流出了眼眶。

“哥!下雨了!”吴禾惊叫一声。

天历342年元月,日睦迎来了那一年的第一场春雨。

那一夜,大雨滂沱,将所有的血迹冲得干干净净,像是要将这个国家所有的污秽都荡涤得干干净净。

吴简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雨丝。

曾经,洛长安问他,君与民他选择哪一个。

现在,他知道答案了。

城楼上,夜澜行一把油纸伞,为少女遮起一片天。

洛长安看向夜澜行,闪亮的眸子洋溢着温柔。

她的呼吸因为刚才的舞蹈有些不匀称,鼻头红红的,像是冻了一样。

夜澜行将披风披在了他身上。

白色的长裙被裹上了玄色的披风,遮住了少女的身形。

“小行小行,日睦会好起来的对吧?”洛长安看着夜澜行,目光温柔。

“会。”他想也不想地回道,“日睦会好起来的。”

带着你的希望和温柔,慢慢地好起来。

天历342年,睿帝残暴不仁,引起民愤,护国将军吴简奋起反抗,带领百姓推翻统治,登临帝位,沿用国号“日睦”,废除祭拜圣水旧俗,广纳言路,任人唯贤,封其妹吴氏为昭阳将军,统帅御林军,保卫国土。

洛长安没有留下来参加吴简的登基大典,那一日,她和夜澜行出丽都的城门的时候,身后有人唤她。

回头一看,是吴简。

彼时的吴简,没有穿皇袍,反而穿的是一身铠甲。

若是洛长安足够细心,她便知道,这身铠甲,是她和吴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穿的那一件。

“吴将……”洛长安刚想这么喊他,又反应过来眼前人的身份,随即笑着喊道:“见过皇上。”

藏在袖间的手微微颤了颤,他还是轻轻颔首。

两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

“能……留下来吗?”吴简问了一句。

洛长安愣了一下,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眸色逐渐阴沉的夜澜行,她反应过来,以为他问的是登基大典,她笑着回绝道:“不了,已经离开长瑾半年多了,再不回去,父皇就派人来抓我了。登基的礼物我留给了落雨姑娘,皇上别忘了向她要啊!”

吴简没有说话。

“走吧。”夜澜行懒得再待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再看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杀了吴简,说着,就要带着洛长安离开。

“洛长安。”

身后,那人叫她,声音太小了,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有转身,跟着夜澜行往前走。

“日睦祥泰,愿君齐天。”

风儿轻扬,不知道把谁的话绵延带向远方。

我会让日睦变得更好,所以,你也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那一日,吴简是想告诉洛长安这句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