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黄莺出去后,并未去请侯爷梁文箴,她虽知玉杉已有就此长久装睡之意,却还未与之商议要如何同侯爷说,故而不敢贸然行事。适才出来,便躲避在角落之处,待见玉兕走后,方转回来。

回到屋里,只见喜儿收拾着满屋的狼藉,便问道:“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成了这个样子?”

喜儿低着头道:“黄莺姐姐恕罪,玉兕小姐喝醉了。”

黄莺道:“她在这里看守着咱们姑娘,怎么倒喝醉了。”

这时,只听床上的玉杉,低声咳了一声。黄莺便对喜儿道:“你给姑娘倒杯水来,再找个人帮你收拾地面,那碎了的玉杯拿帕子收好了碎片交给我。”

遣去了喜儿,黄莺走到玉杉近前,低声道:“姑娘,怎么样了?现在只有黄莺在,有什么话,您同我说。”

玉杉缓缓地睁开了双目,道:“你不是去请侯爷了么?”

黄莺道:“没得了姑娘的话,黄莺不敢贸然行事。”

玉杉微微一笑,道:“你倒是谨慎,去吧,只回她我这些天一向贪睡,旁的话,不必多说。云姑呢?”

黄莺道:“云姑说她有些事,要出去一趟。”

玉杉道:“她要是在跟前,就好了。算了,玉兕都已经请了大夫,就这样吧。你切记,你什么事也不知道,懂了么?还有,那个荷包,叫月儿收好,那是她自己的针线,有人问起,就说是喜欢我的荷包,就仿了一个,虽有些僭越,也不算什么大事,要是没人问起,就算了。”

黄莺点了点头,道:“黄莺明白。”

玉杉道:“去吧,别叫玉兕知道你没请侯爷,平白又生一场是非。”

黄莺走后,玉杉一个人,盯着床上的幔帐,帐顶绣着云鹤纹,闲级无聊,竟数起了仙鹤的羽毛。

一时,听到丫头们来收拾屋里,玉杉闭上了双目,听着丫鬟们收拾屋子的声音,不由得想起了那弄乱了屋子的罪魁来。在此之前,玉杉只觉得玉兕有些眼浅,太过喜欢这些珠玉之器,显得有些小家子气,又不大与自己谈得来,是而,一向不大看得起她。

如今想起玉兕适才的一番不知是真是假的哭诉,倒有些理解玉兕的委屈来。在外人看来,自己同几个庶妹,历来算是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可是,谁也没有问过她们,到底喜不喜欢那些东西,没有人问,她们自己碍于身份又不敢说,若心胸宽广,也就不在意这些,若是心思稍微细腻敏感一点,时间久了,难免不生出病来。心正的,只是自己同自己较劲,心思稍歪,便起了那害人的歪心邪意来。

可是,历来的嫡庶出不都是如此么?算来自己家还算是待她们这些庶出女儿好的,有的那家中,连平日里一顿饭几个菜,每季能添几件衣,乃至什么样的花纹颜色都要在官定的《服舆制》之外,再穿凿出三六九等来,种种规矩,直比皇宫内苑还要森严。若生在那样的人家,她们又该怎么样呢?

如今,南蕙香主持中馈,自己同玉兕便该换了个个儿了,不过,我自问自己素来算是不以这些俗物为念的,不知久了,是不是也同今日的玉兕一般哭诉呢?

想到此处,玉杉不由得苦笑出来。

一时又想起玉梧、玉鹿二人来,她二人,从始至终,都不曾有过被偏爱的机会,好在,玉梧还有玉祥这个兄弟,喜欢什么小玩意,可以叫玉祥帮着弄了来,玉鹿又没有个兄弟,难怪她竟会给自己送来那个毒荷包。

想到那个荷包,玉杉难免有些头疼,她一开始总觉得是南蕙香背后设计,到今日,南蕙香主动将这荷包拿走,看样子,又不像是要销毁罪证的模样。想了想玉鹿平时一番天真无邪的模样,玉杉总不敢相信,玉鹿竟是要害自己。

正头疼间,只听南蕙香的声音,哭闹道:“三姑娘,你给我们玉兕吃了什么?你有什么都冲我来,别拿我们玉兕撒气啊。我纵得罪了你,玉兕总是没有啊。”

玉杉听了,心中一惊,暗道:“这又是什么事呢?她怎么来了?”

又听樱桃拦道:“夫人,您等等,我们姑娘正在睡觉呢。”玉杉暗道一声:“好丫头。”

又听云赤霞的声音道:“是啊,夫人,您先坐坐,我们姑娘正睡觉,有什么事,等她醒来再说。”玉杉不由得要笑出来,心中暗道:“好了,您回来了,您回来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南蕙香见众人拦自己,自己又实在是闹不过二人,便道:“我哪里等得了呢?我们玉兕这会子,身上烧得火热,脸上又起了许多红点,叫我如何不忧心呢?”

云赤霞道:“我们姑娘这几日贪睡得厉害,四姑娘已经帮我们姑娘请了大夫,一会大夫来了,不如叫她先给四姑娘看吧。”

南蕙香道:“我早叫人又请了太医,我如今,只想问问你们姑娘,到底是给我们玉兕吃了什么东西,刚是谁在这里伺候的?叫她来给我回话。”

樱桃道:“夫人别着急,刚才是喜儿伺候的,奴婢这就叫她去,不过,夫人放心,今天四小姐带来了食盒,想来,就是吃的四小姐带来的东西,应该没什么妨碍的。”

南蕙香站起来,一掌扇向樱桃,道:“你是说玉兕她自己下毒害了自己么?”

玉杉听了,心里暗自摇了摇头,只觉前世的自己输在这样的对手上,未免太过昏庸。

又听云赤霞道:“夫人,既然忧心四小姐,那怎么不在四小姐身边呢?怎么这样着急朝我们三小姐兴师问罪呢?这样吧,您先回去,左右我们在凝绿轩,也跑不了,等四小姐好了,自然也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南蕙香长叹一声道:“好,三姑娘手下的人,没有一个弱将。待玉兕醒来,我自要领教。金环儿,你留下,看好门户,一草、一纸不许出凝绿轩。”说罢,便要往外走,迎面只见侯爷梁文箴带着雪浪、黄莺进来。

梁文箴道:“杉儿病了,怎么你倒是来得这般早呢?”

玉杉听了,心中暗笑道:“好,好,疑心她来早了,这才有趣呢。这可是阴差阳错,意外之喜呢。”

南蕙香想起适才云赤霞所云玉杉因嗜睡而请医,便道:“玉兕今儿不知道在凝绿轩吃错了什么东西,身上发热,我一时着急,也就顾不得杉姑娘这几天嗜睡,就想过来问问。”

梁文箴道:“玉兕是怎么回事?请大夫了么?”

南蕙香道:“已经请了大夫,就怕刚才吃用的东西上有些不合适的,若不事先问清楚了,怕大夫来了,一时也难有头绪,就想过来问问,想来,咱们三姑娘,纵然是不喜欢我,可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妹妹难受的。”

梁文箴看了一眼云赤霞,道:“你去叫醒玉杉,我问问她。”

云赤霞道一声“是”,走到玉杉床边,轻唤了一声“姑娘,醒醒,侯爷同夫人来看您了。”

玉杉缓缓睁开双目,只见云赤霞一双眼睛左右晃动,倒像是想摇头又不敢摇头的模样,便复又闭上了又目。

云赤霞做出一副大着胆子伸手要推玉杉的模样,却暗中,在玉杉脑后的安眠穴上一按,口内连唤了两声:“三姑娘,三姑娘。”便转身对梁文箴、南蕙香二人做出一副没奈何的神态来。

梁文箴一时无法接受两个女儿都在病中,长叹一声,对南蕙香道:“你们整日里弄得是什么事?”

南蕙香见梁文箴平白的指责自己,当着众人,也不敢太过委屈,只得强打着精神,对梁文箴道:“箴郞,都怨妾身没有照顾好两位小姐,箴郞,你怎么责怪妾身、妾身都不敢埋怨,只请箴郎保重好自己,等上一时,看大夫们怎么说。”

梁文箴转过头来,问黄莺道:“你们三姑娘这个样子有多久了?刚才她们姐妹用饭时,都有谁伺候了?”

黄莺道:“三姑娘近来一直比之前贪睡些,起初奴婢只以为是在周家同陈夫子学医,太过辛劳,便要多休息一些,谁料想,总不见好,像今天这样叫都叫不醒的,却还是头一回。至于今日同四小姐用饭,一开始是奴婢还有四小姐身边的锭儿伺候的,后来,三小姐又有些想睡,四小姐见三小姐太过贪睡,便做主请大夫,叫锭儿去找人请大夫,叫奴婢去回侯爷,奴婢临走时,叫喜儿进来伺候的。”

梁文箴道:“喜儿在这里么?”

黄莺道:“喜儿不在,奴婢这就去传她。”

梁文箴摆一摆手,道:“叫她不许乱动,你看好了她,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为你是问。今天她们姐妹用的吃食,也不许乱动,雪浪,你留下。”

黄莺恭敬地道:“是。”

梁文箴又对南蕙香道:“我同你先过去看看小四那儿吧。”

南蕙香拭了拭泪,与梁文箴携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