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浪一路想着要如何嘱咐黄莺几句,慢慢地挪到了园子门口。

此时天色已晚,园门早关,新来的戚冰翠年轻怕热,不似唐婆子一样早早地回屋歇息,到雪浪到时,犹在前树下乘凉呢。

戚冰翠老远见了雪浪,便打招呼道:“雪大姐姐还要进园子里么?”

雪浪道:“还要进去,如今咱们府里事多,罢了,我也不能和你多说,园子里这会子怎么样,可闹出什么动静了么?”

戚冰翠道:“我是只管看门,别的事是万万不知道的。”

雪浪道:“不知道是好事,知道多了,谁知道赶明儿会怎么样呢?”说着,便进了园子,没走几步,只见南蕙香扶着丫头,一边走,一边拿帕子擦着泪。雪浪已从侯爷与程墨山的对话中,大概猜出玉兕无事,这会子见南蕙香哭哭啼啼的,心中大是奇怪,只是南蕙香是一主,自己是一仆,主人没发话,自己终究不好贸然上前说话,是而,只是垂手立于路边泥地里。

南蕙香老远看到一个人看见自己便侍立在一旁,怕失了自己的仪态,连收了泪,见是雪浪,便喊道:“雪大妹妹,你怎么站在泥地里呢?”

花园里的路,本是用各色石子拼的,也算是一个景致,只是夫人小姐乃至丫鬟们的绣鞋走在上面,难免走得多了脚疼,是而,许多时候那些干杂活的小丫头,反而爱走花圃边上与石子路之间那并不宽的泥地里。一则,到底轻便些,再则,也仿佛在说夫人小姐们走的路,奴婢们不应走一样。不过,常在主子们面前伺候的大丫头们,同夫小姐们,哪怕是忍着脚疼,也还是要走在石子路上。

雪浪是在侯爷梁文箴身边伺候的,是而无论是来往的亲贵、还是家中上至夫人、下至丫鬟,都高看她一眼。譬如眼前来的夫人南蕙香,总被扶正之前,总是一口一个“雪大妹妹”的叫着,直比对同是姨娘的谢小翠等人,还要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真的就是她的妹子。不过,自打南蕙香被侯爷扶正后,雪浪便再没听到过这样的称呼,一则南蕙香扶正后第二日,自己便伺候玉杉、玉兕二人往周家小住了些时日,再则,南蕙香如今做了夫人,多少还是要端些架子的。如今骤然又听到“雪大妹妹”这样的称呼,雪浪心头倒是一激灵,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道:“夫人,奴婢怎敢担您叫一声妹妹呢。奴婢给夫人请安。夫人这是要出园子了。”

南蕙香道:“是要出去了,你呢?你这是怎么着,这么晚了,又进来?”

雪浪道:“侯爷命奴婢往凝绿轩似黄莺过去问话。”

南蕙香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雪浪道:“侯爷的心思,奴婢不敢妄断。”

南蕙香道:“你同我还不肯实说么?”

雪浪陪笑道:“回夫人的话,侯爷实在是没同奴婢说要做什么,奴婢又怎么敢妄加揣测,若是奴婢将自己的胡乱猜测的告诉了夫人,岂不是反而害了夫人您么?”

南蕙香皮笑肉不笑地道:“难怪侯爷素来疼你,这张嘴啊,真是滴水不漏。”

雪浪道:“夫人谬赞。”

南蕙香轻吁一口气,道:“得了,我也不问你了,一会儿,我去问侯爷也是一样的,你这就去吧。”

雪浪听了,生怕南蕙香去后,再生了别的事端,连上前道:“夫人,奴婢同您说句要紧的话。”说着,拿眼睛看着南蕙香身边的金环儿。

金环儿识趣的退到后面去。

雪浪道:“侯爷近来烦心事多,您若再有什么做为,且先等等吧。”

南蕙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雪浪道:“话若说得再多,奴婢怕您听了不高兴,就要治奴婢的罪哩,所以,奴婢只能说到这里。”

南蕙香从手上褪下一只玉镯,便往雪浪手里塞,一边塞,一边道:“好妹妹,同我说吧,侯爷到底是怎么样了?”

雪浪一边推辞,一边道:“夫人您别这样,侯爷没怎么样。镯子您收好了。”

二人互相推着玉镯,到底雪浪怕玉镯跌落,更怕用力大了,伤了南蕙香,没有推辞过,只得将玉镯拢在袖中。轻声对南蕙香道:“侯爷对绣屏一事,已经疑惑,奴婢怕伤了府里的和气,还是顺着白天的说法,都推到银坠儿身上,不过,以侯爷的心力,怕是不会信,您如何能叫侯爷再次信您,您得自己想法子,奴婢奉劝您一句,侯爷的心力,您比不过她,杉小姐也不行,想在侯爷底下过得好,就别同他面前再使什么手段,奴婢如今只能说到这里,该怎么做,还得夫人自己拿主意。”

听了雪浪的一番话,南蕙香登时出了一身透汗,道:“侯爷到底都疑心什么?还请雪大妹妹明示。”

雪浪道:“侯爷只是疑心银坠儿是您的授意,所以,您得想好了,如何叫侯爷对您放下心来。”

南蕙香道:“雪大妹妹,我知道了。”说着,回头对金环儿道:“金环儿,咱们走吧。”便带着金环儿一步步的慢慢行至园外。

雪浪一个人,看南蕙香走园,将玉镯放在泥地上,又从两边捡了几片落花、落叶,,往上一盖,心道:“谁捡到便是谁的吧。她便是故计重施,我也是干干净净的。”

却说南蕙香在灵犀园中照看玉兕,好不容易玉兕清醒过来,南蕙香还未及质问玉兕为什么不听自己的话,竟敢饮酒。玉兕便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方,也不看任何人,冷冷地道:“三姐姐答应过你什么?”

面对玉兕的骤然质问,南蕙香愣了一愣,问道:“你说什么?”

玉兕依旧冷冷地道:“三姐姐答应过你什么?如今她说都不算当我了。”

南蕙香温声慰道:“好玉兕,别怕,不过是几件旧嫁妆,没关系,为娘再想法子。”

玉兕又问道:“我那副玉石棋子呢?”

南蕙香道:“你说什么?”

玉兕道:“香苓表姐,给我的那副玉石棋子呢?”

南蕙香道:“娘替你收着呢。”

玉兕道:“收到哪里去了?是收到了梁玉德手里,还是收到南明礼那里?”

南蕙香道:“玉兕你说什么呢?”

玉兕又问道:“我的红宝石耳环呢?安国公夫人给的那一副。我的玉花钗呢?玉仪大姐姐给的那一支。如今都在哪里呢?”

南蕙香道:“玉兕,大晚上的,怎么想起问这些东西了,可是真的喝醉了?”

玉兕道:“我喝了酒,身上难受,心里却是清楚,三姐姐答应分我一份嫁妆,我知足了。可是您不知足,您非要同她争,现在她不认了,我又白落了个贼名,你该够了吧?”

南蕙香劝道:“娘再想法子。”

玉兕驳道:“你别想法子了,真想了法子,也到不了我手里,她不能把玉祥怎么样,你对她用的心计,她却都能转到我头上来。您要是还有半分疼我,就别同她争了。”

南蕙香笑道:“玉兕,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娘怎么会不疼你呢?娘会想出法子的。”

玉兕突然像是疯了一样,坐了起来,一边往外扔着枕头,一边道:“你想法子,你能想出什么法子,你就是想到了法子,东西又落得到我手里么?是,我是看不过她用的东西比我好,可是那又怨得了谁呢?她以整个安国公府做后盾,我呢?她的娘纵然不在了,可是给她留下的东西,就够我眼馋的了。我的娘呢?我的娘在拿我的首饰贴别人,到如今,我也不知道我是已经去了的蕙姨娘的孩子,还是你这个南夫人的孩子,难怪周家外祖母说我是没娘的孩子,我都不知道我是谁。你说你替我想,你又何曾疼过我一点?”

南蕙香被玉兕说到痛处,随手给了玉兕一巴掌,道:“刚才,你说的什么,我都当你是喝醉了,不同你计较,现在,你给我想清楚了,你在说些什么,你该说些什么?”

锭儿也劝道:“小姐,刚才您昏睡着,您不知道夫人急成了什么样子,您怎么能这样同夫人说话呢?”

玉兕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打得发懵,怔怔地道:“我该说什么。我是谁,你又是谁?你是已经死了的蕙姨娘,还是如今的侯爷夫人?你凭什么打我?我说错了什么?”

南蕙香道:“我是你的亲娘,我也是这侯府的夫人,还是那句话,你今天说的话,我全当是醉话,不同你计较,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你给我记住了,你以前过的什么样的日子,我说了算,你以后过得什么日子,也是我说得算,便是将来你嫁人了,嫁到哪里去,也是我说得算。”

玉兕道:“你说得算?”说到此处,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说得算,真是太好笑了。你忘记了,今儿父亲已经答应,之后,园子里这几个地方,我们姐妹自己管着,你再想拿我的首饰贴儿子,贴娘家,可不能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