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环儿同兰香见实在劝不动黄莺,只得在此等候。

黄莺也不管二人,只收拾屋里的摆设。兰香劝了金环儿几次,终劝不过,只得自己先回去,向两位太太回话。

眼看到了中午,玉杉还没醒来的意思,黄莺给金环儿拿了几块点心,道:“你先吃些吧,且不知道三小姐什么时候能醒来呢。”

金环儿道:“三小姐这个样子,黄莺姐姐就不着急么?”

黄莺道:“这病实在蹊跷,我们又不懂,也急不得,只能小姐醒时,叫厨房给预备些顺口的,要是到吃饭的时候还不醒,就喂些米汤。”

金环儿道:“我跟着夫人,有些事情,也是没法子的,你说咱们三小姐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得了这个病了呢,实在是叫人揪心。”

黄莺道:“可不是么?不过,昨儿,我们听太医话里的意思,似乎更像是中毒,也不知道哪个没良心的,这样谋害我们姑娘。”

金环儿满脸惊疑地道:“这么会这样?怎们三姑娘这样的人,怎么还会有人想要害她呢?”

黄莺看金环儿这般惺惺作态,也不戳穿,顺着金环儿的话头,往下说道:“我们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呢,叫我知道了,不管他是谁,非和他拼了命不可。”

金环儿劝道:“黄莺姐姐消消气。等查出了是谁,侯爷定然不会绕过那人的。咳咳”金环儿一早上没喝水,又说了许多话,吃了几块点心,这时,嗓子都快冒烟了,却碍着面子,不好找黄莺要水。她既不说,黄莺便也装做不知。

却说玉杉到里间屋,不过在床帐里看书。到了这会儿,觉得腹中饥饿,便放下书,唤道:“黄莺。”

金环儿听了,竟比黄莺还要兴奋,不由自主地便要进屋,才一迈步,又觉不妥,回头对黄莺笑笑,道:“三小姐醒了。”

黄莺也不理会金环儿,到了里间,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玉杉道:“我饿了。”

黄莺道:“那奴婢去催厨房。”

玉杉道:“先不用去了。这个时间,应该也快了。”

黄莺道:“那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玉杉笑道:“替我梳头更衣。”说着,起身坐到妆台之前。

黄莺道:“那姑娘要去哪里?”

玉杉朝门外望了一望,黄莺会意,道:“这真是个不好弄的主儿。姑娘您刚才就该直接请她出去。”

玉杉笑道:“怎么说人家了,越发没规矩了。”

黄莺一边替玉杉梳头,一边笑道:“同她?讲什么规矩?”

玉杉笑叹道:“再怎么,她算是太太身边的人,你同她客气些,又有什么坏处呢?你同我不一样,在这家里,只要我爹不厌弃了我,谁也不敢把我怎么样,你却不同,真惹恼了别人,受苦的还不是你么?”

黄莺道一声:“是。”

玉杉朝门外朗声道:“金环儿!还在外面么?”

金环儿在外道:“奴婢在。姑娘有什么吩咐。”

玉杉道:“叫你久等了,辛苦了。”

金环儿走到里间赔笑道:“姑娘说笑了,伺候主子,奴婢有什么辛苦的。”

玉杉拿了一支翠玉竹节簪子,照着镜子比着,道:“可别这么说,我可不是你的主子,这话要叫你主子听了,你怕是要受罪了。”

金环儿谦恭地道:“夫人并不是那样的人。”

玉杉道:“是么,我倒是没看出来。”插戴好簪子,玉杉站起身对二婢道:“咱们走吧。”

带到玉杉到了南蕙香所居正屋,只见玉兕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身后又跪着几个丫头,其中银坠儿,虽然憔悴些,却未见身上有伤。曾淑慎、南蕙香坐在上首,玉梧、玉鹿、玉德、玉祥分坐两侧,别人脸上尚看不出什么来,唯有玉德,一脸的急迫、不安。

玉杉看着情景,登时起了疑心,道:“这是唱得哪一出呢?”

曾淑慎正色道:“杉儿,怎么说话呢?”

玉杉见曾淑慎虽是正色,却不像有恼意,便笑道:“大伯母勿怪。杉儿实在看这情形,有些奇怪,所以,脱口而出了。”

曾淑慎笑骂一句“口没遮拦”,方命玉杉坐了。

梁玉杉坐下后,轻叹一声道:“论理,大伯母在这里,我不该多说话,可是我这个身子,一时犯病起来,就又要睡上大半天,有时,一天竟要睡上八九个时辰才够,这两日,又出了这些事,我怕支撑不了太久,有什么事,请两位太太快些说吧。”说罢,将手臂放在一旁小几上,拿手撑着脑袋,仿佛不这样撑着,随时就要栽倒的样子一般。

曾淑慎笑骂道:“惯得你。”又对南蕙香道:“惠贤,你说罢。”

南蕙香正色对玉兕道:“玉兕,你三姐姐来了,有什么话,你对她说吧。”

玉兕一行哭,一行道:“三姐姐,别信她们的,真的不是我。”

玉杉一头雾水的,却是一脸玩味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的。”

玉兕道:“银坠儿那丫头不知道今儿为什么会反口,说是奉了我的命,要偷出母亲的绣屏。天地良心,三姐姐,真的不我。”

玉杉心中更是疑惑,玉兕既是南蕙香亲女,银坠儿又怎么会反口要咬玉兕,实在想不通是为了什么。难道,她们另有算计。玉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昨日南蕙香、玉兕之间又发生了那样一桩公案。更想不到,南蕙香面对玉兕的指责起了疏远之意。更想不到面对侯爷的质疑,南蕙香拿定了丢车保帅的主意。可怜玉兕,只以为南蕙香会舍了银坠儿这个卒,保自己这个车,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是为了保南蕙香这个帅,而舍的车。

玉杉看着哭泣不止的玉兕,道:“四妹妹,我信你。”

玉杉的言语,仿佛给了玉兕极大的鼓励一般。玉兕竟止住了泪,这半日,她经历了母亲的背叛与舍弃,当着众人的面,母亲同大伯母都说一定要等三姐姐到时,才会判罚自己,自己唯一一线生机,竟在三姐手里。她素日本不大看得惯玉杉,不过是为了财帛而虚与委蛇,昨日偏偏又出了那样的事,这半日,她想来想去,只觉玉杉一到必然会落井下石,自己怕是再无生理。此时父亲不在,母亲同大伯母固然不能处死自己,便是一顿苦打也躲不过的。她想不通,为什么母亲今日会这样待自己,明明不是她,明明母亲自己才是幕后主使,明明都说好了,要推到银坠儿身上,为什么到今日,却成了一切都推到自己身上。

却说玉兕也想不到,自己昨日酒醉之后,到底都说过些什么,只觉得自己一觉醒来,一切都不一样了,面对天翻地覆的变故,可怜的玉兕,只觉得自己像是一颗弃子,而放弃自己的那人,却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玉兕虽然本也算是聪明,却因不记得酒醉之后之事,完全想不明白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半日来,一颗心如同一叶扁舟,漂荡在茫茫大海之上,一个浪头打来,顷刻便会覆灭,而这巨浪,便是她的三姐姐--梁玉杉。这浪头还不是寻常的波涛,而是那能吞没整做城市的海啸。

她在这里跪了半日,虽有曾淑慎劝了几便要将放自己起来,奈何母亲不允,她便只得跪着。这半日来,她虽跪得膝盖生疼,却唯有默默祈祷玉杉莫要醒来。

当玉杉今来,言语间又带着讽刺,她那凉了半截的心,彻底凉了,谁承想,玉杉却选择了相信自己,自己之前一直以为是要倾覆自己的巨浪,却是一座灯塔,自己这叶小舟,可以靠岸了。

她转过身,面对着玉杉,伸手扶着玉杉的膝盖,拿着那一双哭肿了的双眼,望着玉杉,抽抽嗒嗒地道:“三姐姐,我,我……”

玉杉笑着拍拍玉兕的手,以视安慰,道:“四妹妹别这样,快起来吧。我知道你心里的委屈。”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南蕙香,道:“怎么,还不叫玉兕起来么?”

曾淑慎也道:“是啊,惠贤,四丫头也跪了这半日了,也差不多了。”

南蕙香道:“不是我驳大嫂子的面子,这丫头到如今还不承认,一味的歪缠她姐姐,实在是可恼。”

玉杉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敢问南夫人,今儿四妹妹要是认下了,你打算怎么办?”

南蕙香心中只道玉杉在赌自己不会拿玉兕怎么样,便道:“依着家法,该怎么样,便怎么样?”

玉杉呵呵冷笑,道:“依着家法,当初玉吉的事,是都忘了么?你们这是要她的命。”

南蕙香道:“三姑娘,当初你大哥犯了偷盗,你父亲也是一时失手。”

玉杉道:“一时失手,爹她要再失手了呢?你不心疼玉兕,我心疼。咱们家这是怎么了?凭着一个奴婢说的话,想攀污谁,就攀污谁。”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银坠儿身边,蹲下拿手抬起银坠儿的下巴,见银坠一双眼还是看着地,怒吼一声,道:“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