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赤霞从树后走了出来,赞道:“侯爷好耳力。”

梁文箴道:“这若再听不出,大营被人偷袭了都不知道。”

云赤霞道:“难怪三小姐耳力要比寻常人好上一些。”

梁文箴道:“杉儿怎么样了。”

云赤霞道:“还是那个样子,睡多醒少的,不过,三小姐听黄莺说到您回来时,脸色不好,叫我过来看看,您是怎么回事呢。”

梁文箴道:“这丫头倒还有良心,刚才我们的话,你也听到了些,想来,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云赤霞摇了摇头,道:“您说的军国大事,我不懂得。”

梁文箴道:“也不用懂,只消知道我过些日子,要离开京城,就是了。”

云赤霞道:“三小姐现在这个样子,您走了,该怎么办呢?”

梁文箴道:“我走后,你继续好生查访,访查出了眉目,先找杜威那里支钱办事,便是杜威手里没有,凭我定远侯在京中的名声,差不多也可以先赊着,等我回来再还,也是一样的。不管花费多少,总要救了杉儿的。”

云赤霞道:“三小姐的事,我自然尽心竭力。只是,我还是不明白,看您的样子,是那样的愿意为国杀敌建功立业的,可是为什么回来时,却是那副吓死人的模样呢?”

梁文箴道:“这话怎么讲。”

云赤霞道:“黄莺回来时,说您问她话的时候,就跟庙里的怒目金刚一个样,黄莺这丫头,在三小姐面前,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不然,三小姐也不至于叫我过来,看您是怎么一回事了。”

梁文箴微一捻髯,道:“这件事,与她无关,你叫她放心。”

云赤霞道:“我若这么说,三小姐是一定放不下心的。”

梁文箴道:“那这样吧,你就告诉她,只是遇到朝廷中有许多畏战求和之辈,是而恼怒,她一准会信。”

云赤霞点了点头。

梁文箴又道:“也还不必同她说我要出征,免得叫她不放心。”

云赤霞又点了点头,道:“如今,我也知道侯爷为了什么烦恼,便先回去告诉三小姐了,别叫她担心。她这个样子,要真是强撑着等我回去,不知道撑不撑得住呢。要是睡了,真不知道什么时辰能醒呢。”

梁文箴道:“云姑,有劳你了。”

云赤霞道:“三小姐于我有救命之恩,哪还说什么有劳呢。您还有书要看,云某便先回去了。”

问明了梁文箴,云赤霞并未回凝绿轩,而是往曾淑慎所住别院外面守护,以免银坠儿为人灭口。

却说侯爷梁文箴既然接了征南的圣旨,第二天,便不往朝上去,只想先将家中这点事,处理干净,便可安心往城外去。

侯爷既在家中,玉兕姐妹、玉德兄弟少不得要来正房请安,唯有玉杉病中,不便前往。

一早上,尽是闲话,梁文箴到底还有要事,不便纠缠太久,便叫人来请曾淑慎,来宣梁玉杉。

却说梁玉杉也想着速速了结,别再横生枝节。便也不推病,不装睡,便带着黄莺直接过来了。

到了正房见众人已在,梁玉杉上前与父亲梁文箴、大伯母曾淑慎请了安,便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日常居家,也不讲什么规矩,玉杉将胳膊支在一旁小几上,拿手撑着头,仿佛随时便要撑不住一般。

曾淑慎对梁文箴道:“二兄弟,恕嫂子无能,银坠儿这丫头,嘴里再没有实话,说出的话来,一天一个样,我是审不出来了。”

梁文箴道:“这怎么能怨得了嫂子呢。如今这件事,据我看来,都是银坠儿这丫头挑唆的,倒叫嫂子这两天跟着辛苦。”

曾淑慎道:“罢了,你能不怨嫂子就好,还谈什么辛苦呢。”

梁文箴道:“这丫头,也不必叫她再上来回话了,料想,也说不出什么来,回头,直接撵出去就是了。”

玉杉这才看出,屋内并没有银坠儿那丫头。心中暗道:“这样看来,竟是就这么着把银坠儿给舍了。在这深宅大院里,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一件事要怎么说,才看着好看。我、南蕙香、梁玉兕,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如何,又都有不同的想要的说法,只是不知道父亲同大伯母到底知不知道真相如何了。”

这时只听梁文箴又道:“玉兕,这件事就这么着了,往后,好好约束着手下人,不许她们轻易再与人争执。这件事,虽说是从你身边锭儿与银坠儿那贱婢争执所起,锭儿那丫头,却也还算她终心护主。该如何处置,你自己安排吧。”

玉兕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是。”

玉杉心中暗道:“看来,最后,就定成是锭儿同银坠儿相争,致使银坠儿怀恨在心,诬害玉兕了。好在玉兕也不过是虚惊一场,没受什么苛责。”

梁文箴又道:“时辰不早了,就都回去吧,杉儿,你留下。”

玉杉道一声:“是。”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待众人离去,曾淑慎也起身道:“二兄弟,我也累了,先回去了。”

梁文箴道:“好,改日我再谢大嫂。”

一时间,屋内只还有梁文箴、南蕙香、梁玉杉、黄莺几个人。

梁文箴道:“事情就这么给你们遮掩过去了。往后,你们都消停些,别叫我为这些破事烦心了,成么。”

玉杉道:“爹说哪里话,都是那银坠儿前儿咬我,昨儿咬了四妹,今儿,倒底是您慧眼识破,不叫她再胡说八道,将她撵了出去。这件事,又同我有什么关系。”

梁文箴道:“你敢说,玉兕那不是你动的手脚么?祸水东引,玩得漂亮。这下子,玉兕便是对你死心塌地了吧。”

玉杉微微一笑道:“您说得是,只是倘若并无祸水,我又能引得什么呢?”既已被人道破,又何需再行遮掩。

梁文箴又对南蕙香道:“惠贤,你这些日子也累了吧,刘四被马撞了,园里厨房走水,绣屏丢失,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叫人轻松的。你也歇歇吧,府里的事,能叫小翠办的,就叫她办吧,你好生歇着,不必再管。”

这一下,梁文箴直卸了南蕙香的管事之权,夫人既无病症,却不能理家,而是妾室在打理,传了出去,对夫人来讲,可以说是颜面扫地。可是如今,梁文箴当着玉杉的面,没有完全点破,多少还是给南蕙香留了脸面。只是南蕙香费尽心思,当上夫人,不到半年,就成了这有名无实,心中又是何等地懊恼。

只是心中懊恼,当着玉杉的面,却不好显露出来,只得道一声:“是。多谢箴郞体恤,翠妹妹办事,我是放心的。我之后,只在这里吃斋念佛,再不叫箴郞有一点烦心。”

梁玉杉见父亲提及刘四、厨房,仿佛这两件事,也与南蕙香有关一样。玉杉抬头看着梁文箴,她发现,很多事,父亲比自己想象得要知道得多,要明白得多,自己的小伎俩,只怕逃不过他的眼睛,可是如今骑虎难下。好在,不知父亲看在自己并非有心害人,而不苛责,还是父亲多少还疼惜自己,不忍苛责,不管怎样,都还是值得庆幸的。只是,另有一层叫她不解的是,父亲这样精明,为什么母亲会那样死得不明不白,为什么他又会给南蕙香做那么多的事,给了她夫人之位,还要设法为她请封。

想到此处,玉杉再看二人,只觉说不出的烦恶。强忍着这份烦恶,站起身来,道:“父亲,杉儿有些累了,若没别的事,先回去了。”

未等梁文箴再说别的,玉杉便带着黄莺离去,她才不管之后,南蕙香在梁文箴面前,再兴何风浪呢,今儿这一回,便算是盖棺定论了。出了屋门,看着秋天的天空,玉杉只觉心旷神怡。

才出院子,只见几个婆子推搡着银坠儿,往外走。

梁玉杉道:“几位嫂子岂等等,我同她说句话。”

为首的婆子,道:“三小姐,大太太还等着我们回话呢。”

玉杉道:“用不了多久,黄莺,给几位嫂子拿些茶钱。”

黄莺从荷包里拿了些碎银子交给几个婆子。几个婆子接了钱,也就不再多问,往一旁退了三五步,既能给玉杉与银坠儿留出空间来,也能在二人发生冲突时,随时阻止。

狼狈不堪的银坠儿,跪到玉杉面前,道:“三小姐救命。”

玉杉道:“我要怎么救你,我那日给了你机会,昨日,也给了你机会,你都不愿意,到了今日,侯爷连审都不审了,我还能怎么样呢?”

银坠儿道:“奴婢实在是不敢。”

玉杉道:“害人性命的事,你都敢,别的,还有什么不敢的呢?”说着,将声音放低到只有二人能听得到的音量道:“你替南夫人联络安排,也算是为主子办事,我不恨你,你只需告诉我你将玉鹿的那个荷包交给谁了,留你,我是留不下了,我保你在外面,过得并不比在府里差就是了。你该知道前天她将这荷包拿走,是为什么么?不过是看你是个弃子,怕你招出她来。你为她做得那么多,到最后,她还是将你舍了。”

银坠儿听了,一双眼珠,滴溜乱转,道:“是二门上的李二,他将这荷包交给舅爷,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玉杉道:“行了,我知道了。我也保不了你太多。这块玉你戴上,到外面当了,多少能过些日子,我身边的云赤霞,时常出去,我会叫她再给你送些银子度日的。不过,你可得嘴严些,夫人舍你,为得什么,你应该知道。”说罢,高声对婆子道:“带走吧。”

婆子们应了一声:“是。”为首那个对玉杉道:“三小姐其实也不用再赏她,她到军营,也用不上这个。”

玉杉道:“军营?”

那婆子道:“侯爷说,是要将银坠儿撵到军营,做什么烧火丫头。”

看着银坠儿的背影。玉杉也有些落寞,这件事就以南蕙香失权,银坠儿被撵,而结束了。她说过要保银坠儿,最终却没有保。军营的苦,不是这样的女孩子能受的,只是,到底能让她活下去,只是,会活得很苦,很苦。

黄莺看着落寞的玉杉,劝道:“小姐,别看她了。就这个样子了。咱们还有咱们的事呢。”

玉杉点了点头,扶着黄莺回去了。南蕙香的失权不过是牛刀小试而矣。

——卷一牛刀小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