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梁文箴同程墨山走后,玉杉又与玉兕嘻笑一回,道:“妹妹,我有些累了,先睡一会儿,你自便吧。”

玉兕道:“唉,刚听程太医的意思,姐姐是中了毒,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要害姐姐。”

玉杉冷笑一声,躺在床上,背对着玉兕道:“是什么样的人,妹妹还不知道么?还用我说出来么?我呢,一向想着家作万事兴,这件事,我也不想再同父亲说了,你回去劝劝你母亲,叫她别折腾了,她的手断不过如此,她害不了我,我也不会害她。过个三年二载,我不拘嫁到哪一家,总不至于再碍她的眼了。”

玉兕听了,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低声下气地道:“姐姐这样说,妹妹也不敢辩,如今,母亲看我和姐姐要好,已经厌弃我了,姐姐再不信我,我,我……”

玉杉一转身,对着玉兕道:“有什么便说出来,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玉兕道:“我这样里外不是人的,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姐姐既然觉得是我娘害的你,我去同她问解药就是了。”说到此处,抬起头来,再看玉杉,双目紧闭,倒像是已经睡熟一样。也不顾别的,便掩着面,离开了凝绿轩。

南蕙香的屋外,玉兕立在廊下,金环儿对玉兕道:“四小姐,夫人正在礼佛,小姐请回吧。”

玉兕道:“金环儿姐姐,没关系,我就在这里等。”

金环儿道:“四小姐愿意等,奴婢也不敢说别的,一会儿等夫人念完经,我自会向夫人禀明的。”

玉兕道:“多谢谢四小姐了。”

金环儿掀帘子进了屋,屋子里的檀香气很重,重得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南蕙香躺在床上,微闭双目,拿着一把芭蕉扇,不停地煽动着,仿佛能叫自己面前的空气稍微不那么馥郁似的。显然,礼佛念经,不过是对玉兕的说辞而已。

金环儿上前接过芭蕉扇,道:“夫人,四小姐来了。”

南蕙香眼睛也不睁,只道:“她来便来吧,告诉她,既然跟了她三姐姐,便干脆同她三姐姐一样,也别认我这个母亲了。”

金环儿道:“夫人,再怎么,四小姐也是同您亲的,不管怎么样,您好歹见她一面才是。”

南蕙香道:“不见,侯爷叫我歇息,我便好好的歇着,从此往后,便什么事也不管,什么事也不问了。”

金环儿道:“您就甘心么?”

南蕙香道:“我熬油一般的熬了二十来年,到如今,也算是修成正果,还有什么不甘心的么?她同我不亲,总是有人同我亲的。”

金环儿道:“您说六小姐。她可是怕银坠把她招了出来,便将药还给您的。”

南蕙香道:“她这丫头,我原当她是个明白的,总还和她说三分话来,如今看来,她手上活细,心思却粗,还没怎么样,就吓得不成样子,不过这样也好,只管笼络住了她,不管什么事,都叫她去做,只别告诉她,她做的是什么事就罢了。”

金环儿道:“话是这样说,奴婢怕她前手将药还了回来,后脚就跟凝绿轩那边通了气儿了。”

南蕙香道:“她是傻,可还没有这么傻。这个要人命的事,她敢跟梁玉杉说?梁玉杉还不叫云姑直接把她劈了?”

金环儿道:“三小姐是脾气不大好,不过姐妹情重,您看她待四小姐这个样子。怕是不会同六小姐计较。”

南蕙香“噌”地一下,坐了起来,道:“你别同我提她,搁不住别人几句好话,就同人走了,我只当我白白生养一回,就是了。”

金环儿劝道:“四小姐不是来了么,是您不愿意见她。”

南蕙香道:“我见她做什么?再见她,她指不定哪天把我的脑袋割了,往梁玉杉那边买好去。”

金环儿道:“四小姐不是这样的人。”

南蕙香道:“她不是?她太是了!我刚说的也是气话,这丫头像我,爱财,能为爱财而隐忍,她现在跟梁玉杉面前的模样,像极了我当初在梁玉杉她娘身边的样子。”

金环儿道:“您既然不生四小姐的气了,那奴婢叫四小姐进来。”

南蕙香道:“别,叫她进来做什么?她来做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眼下,我不能应她,既然不能应她,又见她做什么?若见了,只怕她三姐姐更拿她当丫鬟使了。”

金环儿道:“夫人也是一片为了四小姐的心,可是,谁知道四小姐知不知道呢?”

南蕙香微微一笑道:“随她吧。”

就在这时,只见玉兕缓步走了进来道:“母亲演苦肉计,可苦肉计总要演全套才是,单点这么多的檀香,又有什么用呢?”

南蕙香指着玉兕道:“四小姐,你是前面蕙姨娘所生的庶出女孩儿,又管我叫什么母亲呢?”

玉兕恭恭敬敬地道:“您是蕙姨娘也好,是南夫人也罢,我都该叫您一声母亲的。”

南蕙香道:“四小姐既有了三小姐那样的好姐姐,还要娘做什么?”

玉兕道:“今儿程太医来给三姐姐复诊,说三姐姐是中了毒,母亲您知道么?”

南蕙香道:“这又与我什么相关?”

玉兕道:“你便一点也不好奇是什么人,这样大的胆子,敢给咱们定远侯府的嫡小姐下毒?”

南蕙香道:“四小姐难道怀疑是我么?”

玉兕笑道:“半个月前,母亲曾对我说,有一件事,再有个十天半个月,便知分晓了,想来指得就是这一件吧。”

南蕙香走下卧榻,走到玉兕身边,抚摸了一下玉兕的俏脸,道:“刚我还同金环儿说,你其实挺像我的,你看,你多聪明,凭这一句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玉兕跪了下来,道:“母亲,求你将解药赐下,救救三姐吧。”

南蕙香道:“你为了她来求我?”

玉兕点了点头。

南蕙香道:“她到底给过你什么好处?能叫你这个样子?”

玉兕道:“三姐姐为人豪爽,与她交往,没有坏处的,您又何必这样呢?”

南蕙香反问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们么?罢了,我现在也不想同你再说什么,如你所言,苦肉计要演全套。金环儿,叫她出去!”

金环儿走到玉兕身旁,道:“四小姐,夫人在气头上,您便先回去吧。”

玉兕一摆手,道:“母亲既然自称是在礼佛,那我倒要问问母亲,这样阴毒害人,佛祖可会保佑您?”

南蕙香道:“我给她下的,也不是什么要命的毒,不过是叫她日渐渴睡罢了。”

玉兕道:“日渐渴睡,然后呢?是不是便会昏迷不醒了?再然后呢?是不是就睡死过去了?难道只是贪睡,还能叫她再睡出处陈抟老祖么?”

南蕙香问道:“你说什么?谁告诉你的?”

玉兕冷冷地道:“陈抟老祖,宋初道人,以睡文明,曾与宋太祖赌华山。《宋史》上便有。”

南蕙香道:“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谁告诉你的这个药性的?”

玉兕道:“这还用谁告诉我么?您都说日渐渴睡了,我又不傻,难道还猜不出后面的么?”

南蕙香长吁一口气,道:“你既然聪明,猜得出这些,如何不再隐忍些日子,待梁玉杉一命呜呼,她的东西,还不是落在咱们娘儿手里。”

玉兕道:“您想要东西,我想要三姐姐活着。”

南蕙香仿佛遇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一样,笑道:“我从没想到,我南惠贤,居然能教出这样慈悲为怀的女儿。”

玉兕道:“母亲,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父亲已经对您起了怀疑,三姐姐活着,咱们才能好过。这几日,我一直在三姐姐身边,她待我冷一阵、热一阵的,那一日,她曾对我说,她之所以保我,是因为,我若折在这上面,早晚有一天,父亲知道了结果,不会饶了她。母亲,您敢说三姐姐这样的话没有道理么?”

南蕙香嘴角抽动。

玉兕见母亲有些动容的模样,道:“我若死了,父亲不会饶了害我的人,三姐姐若是死了,父亲只怕剐了那人的心都有,母亲,您就不害怕么?救三姐姐一救,别同她争了,咱们各自过各自的日子,有什么不好的呢?”

南蕙香冷笑一声道:“没什么不好,可是,我不愿意。”

玉兕道:“母亲,收手吧。”

南蕙香道:“四小姐,你三姐姐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我也不是。我们之间,没有善了。你也就别多费唇舌了。你想叫我救梁玉杉,可以,你到你父亲身边,去同他说,是我给你三姐姐下的毒,你看他信是不信。他若信了,少不得一番严刑逼供,到那时,我的苦肉记,才算唱全了呢。”

玉兕道:“母亲这是何苦呢?您拿出解药,我给您和三姐姐之间,讲个和。”

南蕙香笑道:“算了吧,这件事,你再也不用想了。这药,我也没有解法。实话同你说,是你舅舅,那一年在城外,见到城外有一具死尸,那死尸看着是江湖豪侠,你舅舅胆子大,想从那死尸身上掏摸些金银来,没想到金银没掏到,倒翻出了一瓶毒药来,叫什么九香断魂散。”

玉兕道:“药瓶子上或许写着药名儿,难道还写着药效么?你们又是如何知道药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