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杉道:“可不止咱们两个呢?您忘了,银坠儿叫我爹发到军营了。”

云赤霞道:“这可不是一回事。”

梁玉杉道:“我知道,可是,有她在,咱们便容易些,不是么?”

云赤霞摇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银坠儿出了什么事,都不算事,你要是有个马高蹬短,怕是军中会起变故。”

玉杉笑道:“您怕是小看咱们的定远侯了。”

云赤霞驳道:“我倒没小看侯爷,怕是我之前小看你了。”

玉杉望着云赤霞,却不说话,只待云赤霞继续说下去。

云赤霞道:“杉姑娘,你到军中倒底是为了什么?”

玉杉道:“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在这家中待了,想出去走走。”

云赤霞道:“那我赶明儿出去的时候,去给周家送个信儿,叫周家接你过去住几日?”

玉杉摇摇头,道:“寄人篱下,也是一样。”

云赤霞道:“算了,我不劝你了,不过,你想清楚了,你要真同侯爷说了你要到军营里,怕是侯爷同我一样,也当你是病糊涂了。”

玉杉道:“到时再看吧。今儿闹了一晚上,我累了,睡吧。”说罢躺在床上,阖上双目。

云赤霞看玉杉这副模样,苦笑得摇摇头。

军中,不是女子该入的,江湖又何尝是女子该闯的?

中秋一过,梁文箴便彻底忙碌起来,日日都往营中去,有时天晚,便睡在营中,甚至有时,连几日不曾回家。

梁玉杉几次要去给梁文箴请安,不是梁文箴不在家中,就是在家中却同南蕙香在一处,是而梁玉杉去了几次,都不得见。

眼瞧着到便要到重阳节,梁文箴便要拔营起寨,南蕙香在家中设了送行宴。

宴席不算丰盛,不过菜肴尽是梁文箴素日爱吃的,家常宴会,十分的温馨,更难得的是,梁玉杉同南蕙香同坐一桌上吃饭竟无半点吵闹。

酒过三寻,菜过五味。

南蕙香夹了一筷子烧羊肉,道:“箴郞,这是小四儿的手艺。”

梁文箴吃了羊肉,道:“倒是小四儿体贴。”

南蕙香连带着玉兕、玉德,都是一脸得意。

玉杉在下面,只是闷头吃菜,不说不笑,反倒是令梁文箴起了疑心,反给玉杉舀了勺一品豆腐。玉杉依着礼数,道了谢,却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梁文箴道:“杉儿,有什么话,在我走之前,说吧。”

玉杉道:“爹,我同您一起去。”

梁文箴不理玉杉,反对南蕙香道:“惠贤,都说小四儿不能沾酒,没想到,三丫头也是碰了酒就说胡话的吧?”

南蕙香笑道:“金环儿,去给三姑娘的酒换成梅子汁来。”

玉杉对梁文箴正色道:“爹,我不是醉话?”

梁文箴道:“不是醉话,是胡话。女孩子家,哪有跟着往军中的理?”

玉杉道:“古之花木兰,还有宋代擂鼓战金山的梁红玉、明之忠贞侯秦贞素,前朝还有几位抵抗北番的女剑客,平叛的姽婳将军。”

梁文箴怒极反笑,道:“花木兰?梁红玉?你爹还没残呢,你也没入教坊司。”

玉杉听了,知道父亲已经动怒。连跪在梁文箴面前,道:“爹,杉儿没这个意思。”

玉兕、玉梧、玉鹿、玉德、玉祥众人见玉杉跪下,也都离席,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旁边一桌的几位姨娘,也都站了起来。

南蕙香见状,不得不劝道:“三姑娘,快别惹你爹生气。你一个女孩子家,去什么军营呢?”

梁文箴对玉杉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玉杉道:“爹,我不去我放不下心。”

梁文箴道:“你有什么放不下心的?”

玉杉道:“往常您出征的时候,您走了多久,娘她便有多久是彻夜难眠,您是国之将才,为国领兵出征,不可不去,杉儿今日不敢奢求别的,只求跟在您身边,哪怕充做粗使丫头,也甘心。”

梁文箴听了,多少有些动容,可是他又怎么可能同意呢,只得俯下身去,道:“杉儿,军中的事,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玉杉道:“杉儿知道不简单,所以,杉儿才不得不求您,求您带杉儿同去。”

梁文箴道:“军中都是男子,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去?”

玉杉道:“杉儿只侍奉在爹的左右,不与旁人来往就是了。”

梁文箴道:“虽是这样说,可是,军中不是在家里,你不可能一步不出主帅营帐的。”

玉杉道:“杉儿假扮男儿就是了。古之花木兰,女扮男装,一十二年,没有人发现,后来名垂史册,人们每每提及,又有谁会说她名节有亏?杉儿也不求能名垂史册,只要假扮做男子,不被人发现,就是了。”

梁文箴道:“就算你能扮做男子,你一天又能走上几步路?行军起来,一日百里算是少的。”

玉杉道:“杉儿又不曾缠足,哪里就走不得道儿了?”

梁文箴道:“就算你能走得了,你到军中,什么也不会,岂不是累赘?”

玉杉道:“自古以来,人不能生而知之。我学便是了?”

梁文箴道:“你学什么?你是女孩儿,天生力怯,便是学,这又哪是学得来的呢?”

玉杉道:“那自古那些女将、女侠,又都是怎么成就的呢?”

梁文箴无奈道:“你凭什么跟她们比?”

玉杉昴起头,看着梁文箴,反问道:“爹,您是一国将才,我是您的女儿,我如何不能同您比上一比呢?”

梁文箴伸手拉住玉杉手腕,道一声:“你就安心不让我吃好这顿饭。”便拉着玉杉出去。

旁人有要跟出去劝解的,却听南蕙香道:“都别动,叫他们父女好好说说罢,咱们去了,倒不好劝。”

梁文箴拉着玉杉,到了祠堂门口,对玉杉道:“进去吧。”

玉杉望着梁文箴,心中多少有些胆怯,道:“爹?”

梁文箴道:“进去。”

玉杉无奈,只得进去。

梁文箴点起一枝枝蜡烛,祠堂里面明亮起来。

玉杉不知恐梁文箴又要责打自己,忐忑地跪在下面。

待梁文箴点完所有的蜡烛,玉杉问道:“爹,您又要打我么?”

梁文箴看着玉杉害怕却又要鼓起勇气同自己对话的模样,只觉好笑,道:“傻丫头,我打你做什么呢?这儿没有别人,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往军中么?我可不信,你真的只是因为担心我。”

玉杉道:“爹,我怕,您只知道军中不安全,可是,您走之后,家里只会更不安全。”

梁文箴道:“惠贤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的。”

玉杉道:“可是,最近的那些事,不是我想出来的,您都亲眼看到的。”

梁文箴道:“那件事,是银坠儿弄的鬼,与惠贤无关。”

玉杉抬起头来,一双眼望着梁文箴道:“她这样说,您信了?”

梁文箴不说话,玉杉又道:“她说的话,您信了,我说的,您不信,战场上的事,再难,再是九死一生,总要有一生可以赌,我若留在家里,便是十死无生,怕是死后,还要留个难听的骂名呢。爹,您就叫我去吧,便是不说这件事,单说别的,您在京中,我莫名中了什么‘九香断魂散’,您能用尽办法,请来太医,救我一命,可是,您若不在京中,我再中了毒,又有谁能救我呢?”

梁文箴听玉杉提到程墨山,想起程墨山也要跟随出征,心中竟有了些动容,却依旧道:“我会托付你大伯母,倘你有什么事,去找辅国公、安国公两家的。”

玉杉道:“大姐夫家,还有舅舅家终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梁文箴道:“那我一会儿送你往你舅舅家去住些天?听玉兕说,她家的花园子盖的是真好,还有,你不是也同她家的几位女夫子处得好么?”

玉杉道:“爹,您这会子把我送到周家,叫人们怎么想,只怕别人都要说您新娶的妻子不贤惠,您不放心呢。”

梁文箴反问道:“你跟着我去军营,别人便不这么想了么?”

玉杉道:“那不一样,我去周家,周家的人肯定知道,我在避开,再有别人到他家,便也都知道。我随您出征,却是没人知道我不在家中,到时,我嘱咐好凝绿轩的丫头们,您也嘱咐好南夫人,有人来找我,只推我还在病中,便是真有人一定要叫大夫请脉,就叫丫头们中间找一个躺在床上的,那些大夫们,也不敢就掀我的床帐不是么?那时,外人只当梁家三小姐一直病着,定不会疑心到别的上面去。”

梁文箴道:“梁家三小姐病着,那随我出征的是谁呢?”

玉杉眉头微戚,道:“顶玉德的名是肯定不行,真有个马高蹬短,他将来的功名有碍。军中知道玉吉的事的人不多,不如,就冒他的名。便是我真死了,将来对出来,便只说那时的事是谣传,玉吉是死在军中的。”

梁文箴道:“你既一定要去,我也不说不给你机会,这回杜威也会跟着一起出征,你若跟得上行军,我许你跟着,你若是跟不上,我随时叫他送你回来。”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有了打算,到了营中,一开始便急行军,料想玉杉一日也撑不过去。

玉杉听了梁文箴的话,却志德意满地点了点头,道:“杉儿多谢爹能成全。”

梁文箴一摆手,道:“成全不成全的,在你不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