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箴道:“待到那时再说吧。”

玉杉笑笑,不再说话。

梁文箴累了倚到床上,玉杉斜靠在一旁。

梁文箴道:“可惜。”

玉杉道:“可惜什么?”

梁文箴道:“可惜,你不是男子,你若是男子,如今很多事便都不是事。全都简单得多。至少,此刻,你可以陪为父睡在一处,可是现在,却是不行。”

玉杉笑道:“这也是小事。”

梁文箴道:“倒是委屈你了。”

玉杉道:“不委屈的。此处虽不像在家中锦帷绣幄,虽说也有算计,我却知道,您的心是向着我的。”

梁文箴道:“话虽这样说,你从小到大,哪过过这样的日子呢?你上来,我到外边巡巡。”说到这里,梁文箴从床上起来。

玉杉道:“那我陪您一块去看看。”

梁文箴道:“算了,明天还得赶路呢。”

玉杉不再勉强,目送梁文箴出了营帐。

待梁文箴走后,玉杉盘膝坐在床头,暗调内息。

月尚未升起,点点繁星,显得更发明亮。

梁文箴走在营中,与来往的将士寒暄着。大营尚在京畿,不用担心有敌军偷袭,所以,他并不紧张,甚至从某种角度上讲,这里比家中更令他安心,这一刻,他甚至有些理解玉杉的想法了。

可是,所不同的是,他是国之将帅,这是他的职责,军营便是他另一个家;而玉杉只是一个深闺女儿,她的人生应该是在金闺绣户好好安养十几年,然后,奉着父母之命,嫁到另一个侯门旺族,上敬公婆、中和妯娌、下育儿女,主持一府中馈,安然的度过这一生。战场的烽烟、宦海的浮沉,不该与她相关。

而如今,玉杉竟主动提出要同自己远赴南疆,玉杉所说的理由,他相信,为了远离家中,是真的,不放心自己,也是真的。但是,是什么样的原因,令玉杉想要离开家中,哪怕要面临着行军的苦痛,要面临战场的伤亡,她也在所不惜。

梁文箴想不通,为什么玉杉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想不到玉杉有过那样一场悲摧的前世,他自然也就想不到,玉杉对爱情、对婚姻充满着怎么样恐惧。

如今的璟王,若在以前,对于那时的梁玉杉,绝对是上上之选。可是在今生,玉杉在恐惧,在本能的拒绝。她害怕,她害怕此时对她倍加关注的璟王,有朝一日,会对她厌弃。这一世,她不想再把自己的一生捆绑在一个男人的良心之上。

她搭救了云赤霞,学了一些粗浅功夫,哪怕到逆境之中,她也可以选择逃离。

玉德、玉祥皆要从文,梁文箴在军中的势力没人继承,她有心趁此机会,多少得到一点助力。她知道自己如今所选的路千难万难,她也知道,即使不这么争,她只要安安分分的,只要不再陷到南明礼的坑里,将来听从父命,嫁了出去,也不至于向那悲催的前世一样。

可是,她不服,既然母亲用之后每世修行换自己的重生,她这一生,就一定要自己来安排。

闯出一片天,才是她的人生。

安稳度日,王妃也好,夫人也罢,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玉杉盘膝坐在床上,越想今日的璟王,心中越是苦笑,一时乱了内息,只得强要自己躺在床上,停止调息。

璟王的一颦一笑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凭心而论,璟王是个俊俏男子,比之南明礼,更添许多清贵之气,那眉眼虽不及南明礼甜腻,却是那样的中正,这中正的容貌,令他言语间的浮浪之气减少了许多。

玉杉越想这些,越觉得面红耳赤,便索性起身走出营帐。

依旧是夜凉如水,梁玉杉却觉得无比烦闷,她努力让自己不再想璟王,便有意往与主帐相反的方向走去。

微风吹过,玉杉只觉一寒,便将自己的衣领往上又拉了一拉,这一刻,她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像黄莺所说一样,带上一领斗篷。

黄莺这丫头,才一日不见,玉杉竟有些想她,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日子里,那些丫头们过得怎么样。

漫天繁星,一闪一闪地如同细碎的糖霜一般令人心情和悦。

玉杉抬头仰望着这些星子,放下了那些令人烦忧的种种,仿佛天地间再无别物,只有自己一人在。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是杉小姐么?”

玉杉听了,心理奇怪,不敢直接回头,解下自己的铁箫,当胸平举,方转过身去。

转过身去,却见银坠儿怯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玉杉险些脱口而出道:“你怎么在这里。”张开口却只是:“你认错人了。”

玉杉左右张望,见一时并无旁人,便拉着银坠儿,道:“我是从老家才过来的吉少爷,是杉小姐长得相像,你认错了也不算什么。以后同着人,别叫错了。”

银坠儿道:“是,吉少爷。”

玉杉道:“我听说,你那时陷害了四小姐,叫侯爷给逐到军营里来了。我看你现在精神倒还好的样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真不知道,军营里就你这么一个女人,怎么过来的。也不知道侯爷是怎么想的。”

银坠儿道:“吉少爷别这样说,侯爷也是为了救罪奴。千不怨、万不怨,只怨罪奴跟错了主子。”

玉杉道:“这话是怎么说?”

银坠儿低声道:“吉少爷,罪奴知道,您就是三小姐,不然,吉少爷一直在老家,初到京城,头次同罪奴见面,怎么也不问罪奴是谁,就知道罪奴的事情呢?”

玉杉笑道:“你倒是聪明,诚如你所言,可惜跟错了主子。”

银坠儿道:“罪奴也不敢怨主子,若罪奴当初不曾攀咬两位小姐,也不至于落得今日。”

玉杉道:“罢了,这件事,你当初若不做,只怕是你那主子也不会饶过你。只是,这些日子来,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你主子叫你咬我,很正常,你为什么又要咬玉兕呢?这又是谁的指使?”

银坠儿道:“这件事,也是夫人的主意。”

玉杉眉毛微蹙,道:“这可奇了,她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女儿呢?”

银坠儿道:“那时,我在大太太处拘押,金环儿来看我,同我说了些闲话后,又同我说,四小姐近来玩心大,同夫人每每有些玩笑,这回怕是难办了。我与金环儿一处多年,自然知道她是要我攀咬四小姐。”

玉杉看银坠儿神情放松,连说话也开始自称起“我”来了,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两个问题,一个是金环儿怎么进得大太太处,二则,夫人当时又许了你什么好处?”

银坠儿道:“金环儿原就是在大太太处洒扫的,后来这边用人多,便把她调了来,大太太那边守门的金婆子,是金环儿的姑妈。”

玉杉道:“我明白了。那么,夫人当时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呢?”

银坠道:“只怪罪奴那时太傻,不知道夫人的心思,以为夫人见事不妙,只想叫罪奴说是四小姐,好将此事说成一场玩笑。谁知,她竟真是想打四小姐的模样。”

玉杉道:“这又是为什么?”

银坠儿道:“这个,罪奴便真不知道了。”

玉杉道:“明日,咱们便要拔营起寨,你会跟着么?”多了个女子,自己总是多一个伴儿吧。

银坠儿道:“是么?没有人告诉过我。我也不知道。三小姐,您能带我走么?”

玉杉道:“我想想看,你先告诉我,这些天,你是怎么过来的。”

银坠儿道:“我被扭送到这里之后,他们许是知道我是侯爷的人,也没有因为我是女子,而欺负我。给了我一顶旧帐篷,一些旧铺盖。这些日子来,我有时在厨下帮着择菜,有时帮着洗洗衣裳,倒也过得自在。说句不怕您恼的,我这些日子,倒比在府上的时候,更好过些呢。至少心里落得痛快。”

玉杉道:“这有什么可恼的呢?你呢,若是觉得在军中还好,明日便跟着一起走吧。明日若是有人撵你出去,你就说是我说的要你跟着伺候。不过呢,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你不答应,别怪我食言。”

银坠儿笑逐颜开地跪在地上道:“小姐请说。”

玉杉道:“说的就是这件事,在军营里,人前背后,不许喊我小姐,只许叫我少爷。”

银坠儿道:“是,少爷。”

玉杉笑道:“就这样吧,以后跟了我,只要安分守己,我决不会亏待你。你啊,当日我多次给你台阶,许你到我凝绿轩伺候,你却死活不同意。到了如今,又要费这般周折。这回南疆一趟走来,谁知道又有什么变故呢?真有不测,你说这是何苦呢?”

银坠儿道:“是。少爷说得是。”

玉杉又道:“不过呢,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到了我跟前,还是不改之前的习气,可就怨不得我了。我也不是那心慈手软的主儿。”

夜色之下,玉杉笑得不知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