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箴看了一眼玉杉,道:“出师不利,如今尚未到南疆便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令人心痛。”

玉杉不知该如何去劝,抿了抿嘴唇。

梁文箴站起身来,道:“罢了,传令下去,叫各营先清点人马,叫蒋凯还带人下去看看,还能昨日没带上来的营帐,车马,坐具,还有多少能拿上来的。”

玉杉点头称“是”,便去传令。传过令,又坐回梁文箴身边,看着梁文箴倾颓的模样,玉杉心中委实难受,道:“爹,人们常说‘天有不测之风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您别太难过了。”

梁文箴苦笑不语。

玉杉又道:“这回回去,您能不能不再出征了。我以前,从不知道会有这样的风险。”

梁文箴道:“总是要有人出征的。不是我,也是别人,大家都不入伍,谁又来保护偌大的国家?”

玉杉道:“可是,那时大姐回来时,您也在想法子,叫大姐夫不用上前线的。为什么,到您自己身上,又是这个样子了?”

梁文箴回首盯着玉杉看,看得玉杉心里有些发毛。

玉杉强笑道:“爹,您有什么话说出来,可是孩儿又说错什么了?”

梁文箴道:“你没说错什么,只是,我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你会同惠贤一样。”

玉杉歪着头,朝梁文箴眨眨眼睛。

梁文箴道:“刚听到我要出征时,她也是这样说的。”

玉杉笑道:“孩儿虽与夫人不睦,可是,我们都是要仰仗您的。我们希望您能平平安安的,所以不想让您上战场。所不同的是,孩儿能同您一起,陪在您的左右。便是孩儿无用,做不了别的,也还能替您捏肩捶背。可是,夫人,她要镇守家中,要照顾好玉兕她们。”玉杉这样说,一则是不想叫梁文箴心下太过难过,是以安抚;二则,其中也有埋伏,说自己能陪侯爷上战场,暗念的便是南蕙香不能。此时梁文箴无暇去想,可是到了是后,谁又能保梁文箴不会想:“同是女子,为什么杉儿能陪他上前线,而惠贤不能。”

梁文箴轻叹一声道:“你与惠贤,若是一直这样,又该多好。”虽是叹息,眼中却升起一点点暖意。

玉杉苦笑一声,道:“爹,说好了,咱们不再说家里的事的。”

梁文箴道:“好,不再说。”

一时,各营报上来总数,折损兵士三十二人,战马三匹,帐篷二十九顶,粮食一千二百斤,草料两千斤,车七辆。

听着报上来的数目,梁文箴眼中的暖意又冰冷下去。

玉杉见状,连道:“孩儿下去看看,还有什么样的东西能捞上来。”

梁文箴道:“不用去了。”

玉杉唤道:“爹。”

梁文箴道:“蒋将军是仔细人,他带人去,足矣,你去了也是添乱。”

玉杉还想再说,只听归德将军赵伯起那边喧闹了起来。

梁文箴、玉杉二人连赶了过去。到了近处,只见赵将军拿着佩剑要抹自己的脖子,旁边几个兵将,正在同他夺剑。

梁文箴高喝一声:“老赵,你做什么?”

众人被梁文箴一声怒喝,连同要抹脖子的赵伯起,也都怔了一怔。

玉杉趁这一怔的功夫,上前夺过赵伯起手里的佩剑。

只见赵伯起老泪纵横,跪到梁文箴面前,道:“大帅,都是我,若非我病在此处,何以大军在山谷休整,又何以遇到这个事。您还是就叫我去了吧。”

梁文箴道:“军中当时病的不是你一个人,休整也是不得以。老赵,你别怪责自己,若单是你一个人,我也不会就这样叫大军停在这里。”

赵伯起依旧流着泪。赵伯起虽不过中年,这几日病中,已添了几分老态,这时,又经了一夜的风雨奔波,更是萎靡。玉杉见了,心中有些难受。

正在此时,又听有一处喧哗,玉杉、梁文箴对视一眼,梁文箴向玉杉点了点头,示意叫她去看看,自己在此安抚赵将军。

此时,璟王同程墨山带着侍卫赶了过来。

璟王看赵伯起跪在地上只是哭,梁文箴一脸恼怒,玉杉在旁拎着剑;只当梁文箴恼了,要杀赵伯起,打了个哈欠,道:“小侯爷好大的威风,一把长剑,把征战多年的老将,都吓得涕泪横流的。”

玉杉听了心中腻烦,强压着心中恼怒,不去辩驳。

只听璟王对一旁的侍卫道:“冯安,缴了他的剑。”

玉杉听了,再无法按住心中的烦恼,索性,将手上长剑往地上一扔,转头便走。

不及璟王发难,梁文箴怒道:“你放肆。”

玉杉略停了停,往喧闹处走去。

到了近处,只见几个兵将正押着一个满脸血污的壮年。地上还有许多柴禾,玉杉道:“怎么回事。”

为首的兵士向玉杉道:“禀少帅,这人是个奸细。”

那壮年道:“我不是。”

玉杉对押着那壮年的小兵道:“你们先松手,听他怎样说。”

为首的兵士道:“少帅,他跑了怎么办?”

玉杉道:“这么多人呢,他能跑哪里去?”

押着那壮年的两个小兵松开了手。

玉杉对那壮年道:“你是谁?”

那壮年跪在地上道:“这位官爷,小人就是这山上的樵夫,今日一早,同往常一样打柴,没想到,见到众位兵爷。”

为首的兵士道:“你不是奸细,看到我们,又跑什么?”

那壮年道:“突然看到这些兵爷,小人害怕。”

为首的兵士还欲再说,玉杉一摆手,那兵士配合地不再说话。

玉杉向那壮年道:“你别害怕,你先起来,我问你,你只要好好说,我会同你做主,要是我们这些兵丁做差了事,我们也绝不姑息。你说你是附近打柴的,那我问你,这附近是就你这一家呢?还是有上几户人家?”

那壮年道:“山上一共七户人家,除了我只是打柴,他们皆是采药为生,偶尔打些柴,却不当主业。”

玉杉道:“山上有许多药么?”

那壮年道:“听他们懂药的人说,这山上的药材不少,有的药一颗卖出去就顶我卖上一年柴的。”

玉杉道:“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去采药,而要打柴呢?”

那壮年道:“皆因小人脑子笨,记不住药名,空有一膀子傻力气,就只能打柴为生。”

玉杉道:“我看你说话也挺清晰的,怎么就说自己脑子笨呢?我再问你,你家中可有别的人在?”

那壮年道:“只有老母一人。”

玉杉垂下眼来,道:“这就不好办了。”

那壮年道:“不知道您有什么为难之处?”

玉杉道:“不瞒小哥你说,我们昨日遭了灾,所以才半夜上山,不想吓到了小哥您。军中现在有位将军身在病中,我的意思是,倘若您家里方便的话,叫我们那位将军借住在您家里养上几日,临走呢,我们奉上些银子,一则是赔您的柴钱,二则,是给您养伤。可是,您家中既然只有老母亲一人,我们就不好打扰了。”

那壮年道:“乡下人家,空屋子是有的。不瞒您说,我舅父便是当兵的,若是将军在我家养伤,我娘她一定是不反对的。”

玉杉道:“话虽如此说,只是若是落到旁人口中,怕是又有些是非。”

那壮年道:“乡下人,虽然不懂啥大道理,但左右都是知近的,谁家是什么人性,也都清楚,不怕有口舌是非的。”

玉杉赞道:“民风淳朴,很好。这样吧,这件事,我也做不得主,还要再去禀报给大帅听了。不如这样,您同我一并去禀报给大帅。”

那壮年道:“便者依官爷的。”

玉杉领了壮年往梁文箴这边来。

梁文箴这边已经又搭好了帐篷。只见杜威在帐外守候,看到玉杉,满脸担忧的模样。

玉杉走到近前,问道:“杜管家怎么样了?”

杜威道:“少爷,您进去时小心些,侯爷怒了。”

玉杉笑道:“我知道了。”说罢,又对杜威道:“这位小哥是附近山民,我的意思是同他问问这附近情况,哪里更适合驻扎。还有,咱们的人伤了他,你先带他去找程太医,给他找些药,我去禀报侯爷,看要不要向他问话。”

杜威一一答应了。

玉杉又道:“还有一样,你手里有没有银子,便是侯爷不来问他,也别叫咱们的人白伤了他。”

杜威应了声:“是。”

只听里面梁文箴的声音道:“谁在外面。”

杜威朗声道:“是公子回来了。”

梁文箴道:“绑他进来。”

杜威满面无奈地看着玉杉,玉杉微微一笑,以示放心。

玉杉缓步走到帐内,只见众将官连同璟王都挤在一处,人人肃然,知道不妙。

往前走上两步,跪在地上,道:“小子有罪,请大帅发落。”

梁文箴怒道:“发落,梁公子,老夫怎敢发落你呢?璟王殿下的面子,你都敢落,区区一个定远侯,你还看在眼里?”

玉杉低着头,道:“大帅息怒,小子此去,实有缘故,请大帅容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