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没了哥哥的士兵,哭得伤心,身后另一个士兵轻推他一下,道:“别给少帅惹麻烦了,咱们走吧。”说罢,便架着那哭得厉害的士兵往前走,走到玉杉面前,向玉杉露出一副不得已的神情来。

那二人走后,玉杉只觉心情从未有过如此沉重。慢慢拖着脚步,往主帐而去。

只是这一回,她再也睡不着了,满心想着都是那哭泣的士兵。她是死过一回的人,可是,她却从未感到过如此无力,生命,是那样的轻,轻到了直到他彻底的离开了我们,却找不到谁应该为此负责。

大帐之内,是比黑夜更黑的地方,玉杉进到帐中,停在门口,待到熟悉了黑暗,才缓步往前。

走到床头,却又觉得有些不妥,转身走到一旁打地铺的梁文箴身旁,轻轻的推了推梁文箴,轻声道:“您到床上睡吧。”

梁文箴此时并未睡下,听女儿这样说,却不回应,反而轻轻的“打鼾”起来。

玉杉轻声道:“奇怪,您从来不打鼾的,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了,您没睡,只是不想到床上去,想让给我,是不是?”

梁文箴长吁了一口气,道:“你怎么了?”

玉杉道:“我没怎么,只是不想看您躺在地上。”

梁文箴道:“我没事,你有伤,回去睡吧。”

玉杉道:“心里有事,睡不着。”

梁文箴道:“睡不着也回去歇着,身上有伤,别折腾了。”

玉杉道:“我没折腾,只是心里总想着那三十二个人,总觉得,他们死得太冤了些。”

梁文箴道:“沙场之上,就是这个样子。久了,也就麻木了。”

玉杉道:“可是,这样的事,并不常见,不是么,不然的话,赵将军也不会那样寻死觅活的。”

梁文箴道:“不常见又能怎么样?追根究底,是我不该在山谷驻扎。难道你还想代他们向我问责么?”

玉杉无奈道:“爹,其实没有人这样想,是您同赵将军一样,想把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

梁文箴道:“不这样想,那又是什么?天灾?天灾就是老天爷的错,难道你还想向苍天问罪么?你不能,老天是不会错的。错的就只能是人。你懂得这意味着什么么?”

错的只能是人,一场无妄之灾,若是说成上天警示,便成了大军不该南下,南征便是罪愆,如果这样的说法,在军中盛行,军队只怕根本不能全力走到南疆。那么错的就只能是人,可是,错的若是大军主帅,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玉杉道:“便是错的是人,那错的人,也不能是您。”

梁文箴道:“哦?我倒要听听梁公子有何高见。”

玉杉听着梁文箴这样带着讥讽的语气,心下颤抖。高见,她能有什么高见,不是梁文箴的错,便是那些中了暑热的将士的错。赵将军本就要寻死,这要真做实了,他可就没不成了。再说了,那些生病的将士,难道是自己愿意得病的么?

这件事,总不是她梁玉杉的错,别说她现在不想填这个坑,就是想,她也没有一个说出来能叫人信服的理由。

一时没有主意的玉杉,只得讷讷地道:“现在,并没有人要问是谁的过错,爹,您别自寻烦恼。”

梁文箴道:“你说我是自寻烦恼?”

玉杉笑道:“爹,您歇着吧。眼下,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梁文箴道:“我在问你,你是觉得我在自寻烦恼?”

玉杉见梁文箴有些偏执起来,只得做小伏低地道:“是我说错话了,您别生气。”

梁文箴长叹一声道:“罢了,就这样吧,你也歇着吧。”

玉杉道:“那我扶您回床上。”

梁文箴有些赌气的道:“不用了,你自己睡吧。”

玉杉无奈,摇摇头,回到床上。

这一翻折腾,玉杉只觉身上浸出了些汗,汗水蛰得身后的伤口,说不上有多么的疼痛,却是有些麻痒。

玉杉趴在床上,盖好被子,伸手到衣服里面,很揉了麻痒处几下,才做罢。

一个人在床上,玉杉心中也觉得无趣,重活一世,自己若是安安分分,什么也不做,将来父亲也会给自己找上一门说不上太差的婚事,自己足可以做一个贵妇人,了此一世。

可是,自己不甘心,想要再争一回,可是,自己这一番折腾,非但没有将仇人置于死地,还把自己发配到军中。几个月来,除却从父亲手里要来了凝绿轩的管事之权,自己还投桃报李地请大伯母曾淑慎提出,把几个庶妹所住之处的管理权,分给那几个庶妹。除此之外,自己似乎什么也没有得到,还莫名其妙的讨了两回打。

若说在家中,“折辱玉兕”那一回,还算是师出有名,自己总算是借着那个机会,将自己的一些委屈诉说出来。

可是如今,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昏了头了,好好的,得罪璟王做什么?

梁玉杉心中懊悔,只觉得自己近来做事,有些莫名其妙。却又无论如何,想不出症结在哪里。

就这样,玉杉越是想理清头绪,越是理不清,只觉得头脑发昏,渐渐地昏睡了过去。

却说这时候,璟王那边,也是睡不安稳,程墨山近来常与璟王走得近,再加上军营本就不大,是而,程墨山才去给梁公子治伤,那边璟王便已经知道。

璟王知道后,便命属下传命与程墨山,告知程墨山诊过梁公子,便去见他。

帐中,璟王一个人看着书,心思却不在书上。

他也懊悔,梁玉吉当着自己的面扔剑,自己不是不恼,可是,他又知道,梁玉吉当时另外有事要做,这件事,他不能较真。

一旦较真,便是他在以势欺人,便是他在仗着监军的身份,不把主帅放在眼里。

可是,定远侯梁文箴的脾气他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无论他计较还是不计较,梁文箴都不会饶梁玉吉。自己唯有嬉笑怒骂,玩笑过去,梁文箴或者还有可能饶过梁玉吉。

可是饶是如此,梁文箴明明最后答应了自己不过是吓唬吓唬梁玉吉,到现在,还是要叫程墨山过去给治伤。

一时,程墨山到了璟王帐中,璟王连放下书,问道:“砚冰,他怎么样了?”

程墨山道:“有些发热,不过并不严重。我熬好了药,叫人送过去了。”

璟王道:“嗯,他伤在哪里了?”

程墨山道:“梁侯爷动手,您该问的是哪里没伤。”

璟王道:“有这样严重?”

程墨山道:“梁侯爷手下有忖量,不会下死手,没有您想的那么严重。”

璟王轻叹一声道:“唉,好好的,出了这样的事。该怎么说呢?”

程墨山道:“王爷您也不必太过往心里去,这件事,说到头,也是从梁公子,他在您面前扔剑起的。如今这个结局,已经算是大事化小了。”

璟王道:“你说的,我又如何不知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他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往常见他的时候,分明是那样的谨慎小心,一句话也不肯多说的样子。在本王面前,很多时候,竟还不如砚冰你能够谈笑自如。”

程墨山心中暗道:“这不过是她大小姐脾气发作了罢了,之前,不过是女子在外男面前腼腆罢了。只是,如今,我又如何敢把这件事,同您说了呢?您要是知道,他就是梁玉杉,天知道会再闹出什么事来呢。”当即只道:“王爷,此事说来,其实也简单。您想梁公子虽比不上王爷您尊贵无匹,可是,那也是富贵公子,今日骤逢巨变,心中烦乱,一时没了主意,也是有的。只是刚巧,叫王爷您赶上了。至于砚冰我,您想,我是行医的,我们这一行,要的就是旁边即使是地裂天崩,方寸也不能乱。我们这里要是乱了,伤的可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璟王道:“你这样说,也有道理,只是这件事,到底是叫他吃亏了。”

程墨山劝道:“这件事,如今既然不当成军中大事来办,您又不追究,那么,便只是梁侯爷的家事。王爷,咱们这些外人,都没法子插嘴的。再说了,如今,梁侯爷既然叫我去给梁公子治伤了,这件事,大概在梁侯爷那也就过去了。”

璟王道:“虽如此说,本王还是担心他的伤。昨日,要不是他两番来找我,只怕,我便困在车驾里了,就凭这个,我也该知他的情的。罢了,今儿天晚了,明日,本王宣他过来,再做安抚罢。”

程墨山微微苦笑,心中暗道:“她的伤,又哪是给您看得了的。”

璟王见程墨山苦笑,问道:“怎么,本王哪里说错了么?”

程墨山道:“梁公子的伤,如今静养才是,您要是有心安抚,也等梁公子伤愈之后才是。”

璟王道:“砚冰你是大夫,这件事,我听你的,这几日,还请你多费心吧。”

程墨山微笑道:“那是自然。天色已晚,若无别事,小人便先告退,还请王爷安歇。”

璟王道:“去罢,这几日有劳你了。”

躺在宽大温暖的床上,回想起梁公子昨夜两次冒雨来找自己,甚至同自己的侍卫说要背自己,那个时候,梁公子也是一副赌气的模样,想来,梁公子的不满从那时便开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