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北,谓之阴。

凡在山北之地,皆可称为山阴。

而如今这座山阴城却在这座山的南面。

因为,在附近乡民的故老相传中,山阴城曾经建立在山的北面。山在南,城在北,故而城名山阴,名副其实。

后来的某一天,山上出了一个李树修成的精灵,以李为姓,自名方生,李方生守护一方乡民,却因此得罪了天神。接下来的故事,就是神仙打架,小民遭殃。最后的结局呢,就是李方生答应不再守在城南山上。而当天兵退回,李方生他却一夜之间,将山移到了城北,从此,再来帮助城中百姓时,却再也不像之前,能够大大方方的去做。

而天上的神仙呢,觉得既然李方生已经退出了城南,又收敛了许多,也算是给足了天神以颜面,更何况李方生终究不曾伤天害理,再打下去,于天神自己的修为也是有损,一切便就这样过去了。

玉杉没有出过远门,当她初听到这个山南的山阴城时,心中充满了鄙夷与不屑,总觉得那是乡野小民不读书,不识字,乱取的名字。

当她听到这个俗套的传说时,却又觉得此地人是那样的可爱有趣。

到了第二日,梁文箴到底没有带玉杉进城。毕竟,玉杉还要养伤,毕竟,玉杉面对皇子尚且敢发脾气。求帮告借的事,他不敢带着她。

临走前,梁文箴只对玉杉道:“军中诸事,不许多话,凡事留中,待我回来。”便带领着将军蒋凯还一同去城内借粮。

玉杉满口答应了,军中的事,她本就不想多话。

许久不曾有过一个人待在一间屋内的日子了。

玉杉严命杜威守在帐外,不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进入。她需要给自己的伤处再抹一些药油,昨日折腾了一日,没有时间上药,这会子,身后的伤处,又开始疼痒起来。

上过了药,玉杉换上干净的衣衫,便要拿旧衣去浣洗。走了这些时日,身上都是汗臭味,她好想找个地方,好好洗个澡,可是,如今她不能,她不敢冒险。

没有胰子或是皂荚,只在清水中浣洗,并不能叫满是汗污的衣衫有多么的干净,只能叫那些汗味稍微减淡一点。

正在浣洗着衣裳,玉杉只觉眼前的光线略微地暗了一暗,抬起头来,见是银坠儿抱着一大摞衣裳,准备浣洗。

银坠儿见玉杉抬起头来,朝玉杉笑笑,道:“少爷,您自己来洗衣裳?”

玉杉道:“你要能帮我洗了,我就不用自己来了。”

银坠儿一把夺过玉杉手上的衣裳,道:“又哪有什么不能的呢?”

玉杉道:“有劳你了。”

银坠儿道:“我本就是少爷的奴婢啊。”

玉杉道:“不说这个了,我今儿不能同你多说,你自己小心些,家里来信了,南夫人有孕,可惜又中了九香断魂散的毒。这几日,侯爷说不定有话问你,你可一定要想好了怎么说。”

银坠儿一直搓洗衣裳的双手停了下来。

玉杉见状,道:“你别怕,侯爷当日叫你在军中,就是保全你性命的意思。昨儿,我在难中,你替我上药,我知你的情,再有什么事,我会帮你的。只是,这一回,你不能再反口了,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银坠儿战战兢兢地道:“奴婢知道了。”

玉杉朗声道:“好了,替我把衣裳洗好了晾干,再送来。我没功夫同你久待。”说罢,站起身,往回走了。

路旁有些野生的植物,有玉杉叫得上名字的,也有她叫不上名字的。有的青翠,有的莹黄,有的结出一串串的小果子,有的长出一个毛茸茸的骨朵。玉杉一路走来,觉得这些植物,比以往所逛的花园都要有趣。

低着头,看着景致,玉杉忽然觉得天色又是一暗,她以为又是有人遮挡了自己的光线,遂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猜想错了,天空阴郁郁、黑沉沉的,像极了一幅泼墨山水。

阴沉的天气,叫人心里更是难受。玉杉心下担忧起还在山下的父亲。再看那些花儿、朵儿,便觉得暗淡了许多。神色恹恹地回到了大帐。

玉杉独自枯坐在床上。主帅的椅子,她还不想坐。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玉杉心中的担忧愈发严重。

走出营帐,玉杉找到怀化将军冯云宣,问明了路径,打算去找梁文箴。冯云宣道:“梁少爷,侯爷去借粮,到那里,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人家就能开口相借的。这山上,到山阴城,城中又不能跑马,怎么也得半日,这会子,侯爷一准还在城里,少爷不必担心。少爷您要乱走出去,再碰上什么事,侯爷回来又该怎么办呢?”

梁玉杉低下了眉眼,撇了撇嘴,道:“是,冯叔父说得很是。是我莽撞了。”

冯云宣拍拍玉杉的肩膀,道:“你回帐内,好好地等着。便是这一趟顺遂,侯爷今日也回不来的。”

玉杉微一皱眉,冯云宣只当是碰到了玉杉伤处,语气歉然,道:“你等等,我这里有伤药,你回去自己用吧。”

说着,从自己的包裹里取了个小小的瓷瓶来。

玉杉笑道:“叔父客气了,我这点伤,不用药也没事的。我先回去了。打扰到您,还望见谅。”

说罢,一溜烟地跑开了。

再往回走,玉杉的心情好了许多,再看这雨也觉得轻盈了许多,回到帐中,玉杉躺了下来,雨中的世界,虽有雨点儿滴滴答答的,却反而叫人觉得更加宁静。

帐中的小火炉,一直温着茶水。

玉杉微眯着眼睛,看着红彤彤的小火苗,享受着这雨中的静谧。

可惜没过多久,便见杜威进来,道:“少爷,营外有两个道姑,说要见您。”

玉杉被打扰了,心中不大痛快,坐起身来,道:“什么道姑,现在大帅不在,凭她什么人,待大帅回来再说。”

杜威道:“不是要见大帅,是要见您。”

玉杉道:“这可邪门了,我又不认识什么道姑。你领她们找地方歇脚吧。我累了。”

只听帐外嗤笑一声:“呵,怎么?梁公子成了少帅,连师父也不想见了么?”

这声音,不是云赤霞,又是哪一个?

玉杉听了,从床上跳了下来,直冲到帐外。

见云赤霞一副道装打扮,身后跟着一个同样道装打扮的女子,给她打着伞。玉杉笑盈盈的让进了云赤霞,又对杜威道:“烦您守在门外,这回是天塌下来,也不许人进了。”

云赤霞走了进来,玉杉站在靠外一些的位置上,打算着云赤霞若是要走,一定要设法拦住。

玉杉笑道:“昨儿我们还都念叨着您去哪里了呢,今儿怎么就赶到这儿来了呢?”

玉杉一边说着,一边将茶炉子上的茶水倒了两碗,一碗奉到云赤霞面前,一碗奉到另一个女子面前,道:“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那女子接过了茶,怯生生地望了云赤霞一眼。

云赤霞道:“你不用管她,妙清,你喝了茶,就出去。”

那名叫妙清的女子,果然听话,一言不说,捧着茶碗将茶水喝了,又将茶碗放在桌上,便出去了。

屋内只有二人。

云赤霞喝了口茶,将茶盏放在一边,道:“你现在倒比在家时,看着精神了。”

玉杉道:“外面天大地大的,不像在家里,就那么一亩三分地的。连喘气儿,都比之前痛快了许多。”

云赤霞笑道:“是么,外面再大,你敢轻易离开你那阎王老子身边么?”

玉杉道:“师父,哪有您这样,当着人的面,编排人家尊长的。”

云赤霞轻拍了拍玉杉的脊背,道:“确实比之前壮实了许多。”

玉杉轻呼一声,道:“您碰我伤处了。”

云赤霞道:“怎么受伤了?”

玉杉望着云赤霞,只觉云赤霞的眼中,分明写着戏谑,便摇摇头,道:“没什么的。不是什么大伤,歇两天就好啦。”

云赤霞笑道:“行了,我都知道了,你一个人在军中,多小心些,侯爷有心护着你,可是,他主帅的身份在那里,也是没法子的事。”

玉杉道:“我知道的,这个不用您多说。”

云赤霞道:“你倒是嫌我烦,你要知道,就不会叫自己受伤了。”

玉杉“呵呵”傻笑,问道:“您怎么这个打扮来了。”

云赤霞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行走方便些而已。”

过了一晌,玉杉轻声道:“师父,南夫人中毒了,您若没什么事情急着要做,回家去救救她吧。”

云赤霞满是惊愕,道:“你要我救她?”

玉杉道:“不是为了她,而是她又有了孩儿。”

云赤霞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府里么?”

玉杉摇摇头。

云赤霞道:“还记得我曾同你说过那部分四卷的书么?”

玉杉点头,她还记得,那部书叫《百毒通志》,如今,记载炮制之法的夏卷,同记载解法的冬卷。都已经到了云赤霞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