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宣道:“梁公子侯爷怕再走山路,会出什么事,心里担忧,就要去接您回来。不过,好在末将给劝住了。怕就是那时候淋了雨,回去心里又着急,就病了。”

梁文箴道:“没想到,老冯你的话,他倒是能听得进去。”

冯云宣道:“梁公子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的纨绔子弟,侯爷还是待他慈和些。”

梁文箴笑道:“行了,就他,我再不管着些,能把天翻了。”

璟王笑道:“怀化将军就别劝咱们这位梁侯爷了,咱们越是劝他,他越要把这当堂训子的戏份唱足了。不如咱们都别插口,由得他们父子自己闹去。”说罢,又对程墨山道:“砚冰,你去看看梁公子吧,本就有伤,又淋了雨,回头再病得更重了。梁侯爷,我不留你了,回去看看他吧。”

梁文箴心中,又如何不想赶紧回去,看看这病在军中的女儿呢。

阴沉沉的帐中,又有了光亮,玉杉只觉亮得有些刺眼,也不睁眼,面上就露出一副嫌恶的模样。

程墨山替玉杉诊了脉搏,梁文箴问道:“砚冰贤弟,严重么?”

程墨山看了一眼杜威。

梁文箴道:“杜威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程墨山道:“军中应该还有一个女人在,咱们这些人,都不方便照看公子,侯爷还是让她过来吧。如果可以,给公子洗个热水澡。叫公子好好的休息几天。眼前这个情境,再好的药,不能好好休息,也得给耽误了。”

梁文箴略微沉吟。

程墨山道:“您还在犹豫什么?”

梁文箴道:“她现在真的这么严重么?”

程墨山冷笑一声道:“没多么严重,您多年行军打仗,什么样的伤势都见过,别说打几下棍子,淋一场雨,就是折胳膊断腿的,也不是一准就不能活。只是,她的情况您不是不知道,她经不起这么折腾。这么弄下去,我不说能不能治,我倒是有心给她治,只是,刚好一点,折腾一回,我再治一回,然后再折腾。什么时候又算个了局。”

梁文箴道:“她会冒雨出来,我也不知道。”

程墨山道:“您当然不知道了。只是,她需要静养,这您总知道吧。她需要有人照料,您照料不了她,我也不能,只有那个丫头能。”

听到二人的吵闹,梁玉杉幽幽地睁开双目,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只剩干咳。

二人听到玉杉的咳嗽,连忙过来察看。

玉杉朝梁文箴伸了伸手,想要说话,偏又咳嗽了起来。

梁文箴扶玉杉坐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程墨山道:“我先去熬药了。一会给送过来。”

玉杉舔了舔嘴唇,道:“爹,云姑回京了。”

梁文箴道:“我都知道了,你现在怎么了。”

玉杉道:“有粥么?我饿了。”

梁文箴道:“怎么,没吃东西么?”

玉杉点了点头,笑道:“两天了。”

梁文箴微微皱眉。

玉杉道:“您和杜管家都不在,我又不想出去,所以……”

梁文箴自知玉杉不是那痴傻到连寻找食物都不知道的,便知一定还有内情,温声询问道:“怎么就不想出去了呢?”

玉杉道:“昨儿,是没胃口,今儿,是起不来。爹,我这会儿身上实在是疼得厉害。”

梁文箴道:“程太医去熬药了。等药来了就好了。”

玉杉有心叫梁文箴知道自己为了搭救南蕙香的孩儿,同云赤霞绝交了,却又怕平白说出来,梁文箴不一定会信,略一深想,计上心头,当即喘着粗气道:“我怕是不行了,真的太难受了。”

梁文箴笑道:“别瞎想,会好起来的。这几日,我但凡要商议军务,会另外安排帐篷,这里,只给你养伤,好不好。”

玉杉摇了摇头,道:“您不知道,这回,我同云姑算是互不相欠了,我身上的功夫,她不会容得下。隔空打物的功夫,她未尝不会。”

梁文箴见玉杉眼光迷离,只好敷衍道:“好了,你别瞎想了,好好养伤,等将来从南疆凯旋,爹给你们劝和,好不好?”

玉杉道:“劝不了的,都划地绝交了,还怎么劝?”

梁文箴道:“这是怎么回事?”

玉杉道:“她是江湖人,江湖上,有她想要的东西,她嫌回去耽搁她的时间。”

梁文箴道:“所以,你拿救过她的事,相胁?”

玉杉苦笑一声,道:“就算是吧。”

梁文箴道:“傻丫头,她要真容不下你身上这点功夫,又怎会将宝剑留下?好了,你现在病了,人在病中,就是爱瞎想,等病好了,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玉杉道:“不,不是我在瞎想,你看,地上那道线,就是她,她在半空中,随手一划,那手,离地面还有三尺来远呢,就就有这样的印儿。她真的要跟我绝交。”

幽暗的灯光之下,梁文箴看得并不真切,只是含糊地道:“好好好,我看到了,可是,就算她真的要同你绝交,你又凭什么说她暗中伤了你呢?”

玉杉一副头痛欲裂的模样,道:“不,我不知道,只是,一定是她。”

梁文箴敷衍道:“傻丫头,云赤霞是江湖上有名儿的女侠,你又救过她,她怎么会伤你呢?再说了,她的功夫,隔空在这山地上,划道儿线,倒是有的,可是,你要说她能暗中要你的命,却还不够。好了,乖杉儿,好好睡吧,安安静静的等程太医的药,等杜威的粥。”

玉杉轻轻地阖上了眼睛,梁文箴能够信了云赤霞与自己绝交,已经足够,至于云赤霞会伤自己,自己都不会信的话。又凭什么要梁文箴信呢?

可是,自己若平平静静地说出云赤霞同自己绝交,梁文箴却未见得就一定会信了。

此时的玉杉,只觉得不值,若是为了算计别人,自己这般筹谋、委屈,也还罢了,可是,自己分明是在救人,不过是在救人之余,想要叫人知道自己损失了多少,不求能知自己一个情,只要,能够知道自己不是那算计人的,就够了。

一股淡淡的桂花香飘荡了进来,梁玉杉抽抽鼻子,睁开了双目。

只见杜威端了一碗稻米粥进来,梁文箴接了过来。

看着满面病容的女儿,梁文箴也是一阵心酸。这个女儿,张扬、执拗,甚至有些叛逆和胆大妄为;是而,他总是忘记了,她还是一个不满十七岁的丫头。

她固然比寻常这么大的孩子,更聪明一些,懂得更多那么一点。却还是有太多的行为,在昭示着她还是一个孩子,很多时候,身边没有别人,一个人还不能够生存下去。

梁文箴亲手端着粥,拿着小匙,就要喂与玉杉。

玉杉伸手要接,梁文箴笑骂一声道:“昨儿要知道自己找吃的,也不至于成这副模样了。”

玉杉道:“昨儿,是真的心情不好,不想吃。到了今天,身上疼得厉害,动弹不得。”

梁文箴道:“幸亏这两日,还不用行军,不然的话,你这个样子,怎么跟着,心情不好,就不吃东西,要都跟你一样,这仗也不用跟南疆打了。”

听了父亲的数说,玉杉心中一阵凄苦,道:“我又有什么法子,昨儿您不在,杜管家也不在。我能怎么样?”

梁文箴道:“只要你肯多走两步路,谁见了你,还能不分你些吃的?”

玉杉道:“是啊,都是我蠢,就是了,您知道我昨日又有多么的害怕?云赤霞说是侠女,但总是以武犯禁的,当日在家中,她要借咱们梁府栖身,却也不用怕她。到现在,我要她耽搁自己的事,去帮咱们,又何异于与虎谋皮?”

梁文箴道:“知道是与虎谋皮,偏又敢养虎为患?”

玉杉喝了半碗粥,觉得腹中胀满,再也喝不下了。又听梁文箴这样说,心中更是不耐烦,道:“这些日子来,我若身边不是有她,只怕世上早没有我了。”

梁文箴起身将粥放到案上,道:“你心里还是过不去那个坎。”

玉杉躺下道:“这辈子都过不去呢。”

梁文箴道:“罢了,等咱们回去,我叫惠贤向你道个歉。”

玉杉道:“不必了。”声音不大,却十分的坚定,而后阖上了眼睛。

道歉,道了歉之后呢?要不要原谅她?自己疯了才会原谅南蕙香。

梁文箴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当梁玉杉再次醒来时,身边没有梁文箴、也没有杜威,只有一个银坠儿,在拿烧酒替她擦拭着身子。

玉杉看了一眼银坠儿,心中一阵烦恶。

银坠儿见玉杉醒来,微笑道:“小姐醒了,身上可好点了?”

玉杉道:“好些了,你别忙了。”

银坠儿道:“小姐是先吃些东西,还是先用药?”

玉杉道:“把药给我。”

银坠儿将一直在茶炉子上温着的汤药端来,舀了一勺,轻吹了吹,玉杉道:“别费事了。”便一把接过药来。

良药苦口,玉杉却觉心中比口里还苦。

银坠儿拿来一小碟蜜饯,道:“是璟王叫人送来的。”

玉杉拈起一粒雪花梅子,放入口中。

好酸,酸味冲淡了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