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茶口感甘醇,回有蜜香,实为清心解乏之佳品。梁文箴喝着茶,放松下一直紧崩的心情,却猛然闻到一种不太友善的味道来,却也不及顾及女儿颜面,开口便对玉杉道:“你身上什么味啊?”

玉杉也不以为意地道:“还能有什么味儿?汗味呗,这些日子,除去病了的那两日,有银坠儿帮着洗了回头,一直没洗过澡,身上能没有汗味么?”

梁文箴摇头笑道:“是委屈你了。”

玉杉道:“这个,出来前确实是没想到。”

梁文箴道:“这么回去,怕是要吓到你妹妹们了。”

玉杉道:“吓她们一回也好,省得她们以为咱家这泼天的富贵来得多么容易,整天拈酸吃醋的。”

梁文箴道:“这几天不忙,叫银坠儿那丫头,伺候你洗回澡,爹替你守着门。”

玉杉推辞道:“回去再说吧,上回病着,叫她来伺候几日,怕是底下就有人心里不痛快了。我要是再叫她进来替我洗澡更衣,怕这些将士们该寒心了。”

梁文箴笑道:“罢了,由得你去,只是再这么着,怕是到了两军将战时,就用不着排兵布阵了,你往阵前一站,就将南疆那些人熏得退避三舍了。”

玉杉微一顿足,道:“哪有您说得那样重?”说罢,又问道:“爹,这都来了十来天了,咱们什么时候能同南疆真正的打上一仗?总这么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梁文箴道:“不急,还没到时候呢?”

玉杉道:“还要等多久?”

梁文箴道:“行军打仗,讲的是天时、地利、人和,这三者不可缺一,天时,只能等。咱们是劳师远袭,他们是以逸待劳,切记不可莽撞。”

玉杉道:“我只是好奇,到底什么时候,才到您所要的天时。”

梁文箴道:“你虽在闺中,这南疆的事,沸沸扬扬地闹了也有大半年了,你多少也该听说过吧?”

玉杉道:“听说过。”

梁文箴道:“你知道为什么要等到过了重阳节,才出征么?”

玉杉摇摇头。

梁文箴道:“你知道南疆人相较于咱们的军队,最大的倚仗是什么么?”

玉杉道:“我看那书上说,南疆人善驭毒虫凶兽,是而汪帅在他们手里吃了几回亏,不得以,才往京中上报。”

梁文箴道:“不管什么样的虫豸,到了冬天,总是要蛰伏的。”

玉杉道:“南疆这鬼天气,都过了小雪了,还跟孟秋时的天儿似的。等虫豸蛰伏,要到什么时候?”

梁文箴道:“南疆这个地方,虽说四季如春,却也有过下雪结冰的记载。”

玉杉道:“若今年不下雪呢?我们是不是还要再等来年?”

梁文箴道:“你就那么想同南疆在战场上拼一回么?”

玉杉道:“不然呢?这大老远的,千里奔袭,所为何来?”

梁文箴道:“兵不血刃,不战而屈人之兵。”

玉杉只觉得好笑,大军压境,却要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梁文箴道:“南疆若肯臣服,那些人,终究也只是些百姓。”

玉杉的眼光没了神彩,千里奔袭,兵不血刃,如果可以,没有人员损伤,没有人死在千里之外,又何尝不是幸事呢?只是那一日在山谷下,那三十二人,永远地离开了,离开得无声无息。

梁文箴看玉杉神色暗淡,道:“怎么,看到可能不打,还难过了?”

玉杉微一摆手,道:“哪有的事?不过是想起那日在山谷之中,那三十二个兄弟,不知道是走失了,还是死了。”

梁文箴道:“这也是宿命,不要再想了。”

玉杉道:“我只是觉得,他们也是大好男儿,只是运气差了那么一点,就这样毫无声息的离开了我们。我们竟一点能为他们做的都没有。他们,若是死在南疆,也算是死得其所。可是如今,什么也没做,走到半路上,就这么没了,实在是叫人想了就难受。”

梁文箴道:“这回还朝,我会设法为他们请封的。”

玉杉深知这不过是敷衍之词,没有在战阵上杀敌立功的将士,如何请封?却还是道:“他们的家人若能知道,心里也该略平些了。”

就在此时,只见杜威进来,同侯爷梁文箴道:“侯爷,璟王召众将过去。”

梁文箴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说罢,看了一眼玉杉。

诸将议事,能听听,还是要听上一听的,可是其中还有一位璟王殿下,那便又另当别论了。

玉杉心中,只觉得能离这位皇子越远越好。

只是下一刻,便听到杜威道:“璟王殿下点名叫少爷也跟了去。”

玉杉无奈,只得跟着梁文箴,往璟王所住之处去。

昭阳城的府衙,便是如今璟王下榻的所在。

小小的昭阳府衙,比之皇宫王府,自然是天差地别。

可是,这也是出京以来,所能住的最豪华的地方了,出门在外,王爷也只好将就了。

府衙离军营还是有些距离的,众将官一并骑马前行。都是多年戎马生涯的将军,也不用带人牵马坠镫,唯一一个马上功夫不怎么样的梁玉杉,近来也渐渐娴熟起来,如果马没有被惊到,她完全可以一个人骑马,且可以在马上施展兵刃了。

路很近,不过盏茶的功夫。众人到府衙之前下了马,早有衙门里的差吏上前牵马到后面饮水食草。

昭阳府衙的大堂,也是一派威风。温润如玉的璟王坐在上面,也生起一派威仪来。

除去玉杉外,其他人都有官职,玉杉立于众人之后,心里反倒平和了许多。

璟王给众将官赐下座来,玉杉自然还在最后。

众人落坐,璟王轻咳一声道:“梁侯爷,人马到了昭阳城,也有些时日了,你与汪帅打算什么时候同南疆逆贼开战?”

梁文箴道:“京中来的一万人马,尚有水土不服者,还需再休整些时日,且与汪帅本部人马还需磨合。”

璟王不语,看了一眼汪轩直。

汪轩直四十岁上下,在昭阳已驻守了十余年了。

久在昭阳,手握重兵,镇守南疆,昭阳近来又未曾委派知府,汪轩直于昭阳,已如海外天子一般,昭阳的百姓,不一定知道皇帝,可一定会知道汪帅。

多年来,汪轩直一直恪尽职守,每每上表,也是恭谨谦逊,平日里,却依旧难免养出了骄矜之气来。这一回,能让出府衙给璟王,让出营中最好的屋子给梁文箴,已经是他最大限度的谦让了。

这一回,南疆自前年春天屡次滋扰,若以汪轩直的脾性,自己手上两万人马,足以同南疆开战,早就按耐不住,想要一举灭了南疆,从此南疆千里,便是他姓汪的天下了。给京中报信,不过是想叫程序上说得过去,免得朝中闲官,看自己这手握重权的不惯,参上一本,倒仿佛自己起了不臣之心一般。

只是这一往京中报信,京中却先八百里加急,命自己按兵不动。自己只守不攻,莫名又忍受了一年多的滋扰。只是食君之禄,有皇命在,不敢不从。直到一个月前,才接到了朝庭派定远侯梁文箴前来相助攻克南疆的邸报。

梁文箴带一万人马相助,或许尚是好事,可是这中间又有了璟王监军,却又不那么好说了。

汪轩直同丞相贾祚珍,相识于微末,那时二人俱属白丁,便已结为知交,那幅“风起图南”也是贾相中举之前赠与要去参军的汪轩直。

多年以后,汪轩直还一直将这幅字挂在自己屋内。

在昭阳城驻守多年的汪帅,也深知此时太子同璟王之间,兄弟二人虽是和气,但底下众多党羽,却已是剑拔弩张,比眼前同南疆的局势,还要令人挠头。

好在二位皇子,皆能用心约束,方能平安。倘若一方约束无力,势必朝野动荡。

如今,自己手握重兵,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向。

而如今,他最担心的是,与他同样手握重兵的梁文箴,是不是同他一样的心思。

例来主帅、同监军之间,能够完全和睦的,便是少有,可是现在,梁文箴同璟王之间,似乎有些太过和睦了。这令汪轩直担心,他担心梁文箴心向璟王。

倘若梁文箴心向璟王,想来皇帝陛下便是因为惧怕二人在京中生下是非,是而派二人来南疆。可是这样,京中便只有八百禁卫军守护。这样的京城,根本承受不了任何意外。

汪轩直的想法不无道理,虽梁文箴并无此意,但璟王之前一直同安国公周宗昭、定远侯梁文箴并不算亲近,上回给周老太太贺寿也是替太子前去,这一回,突然请命,要去监军,却也怨不得别人往歪处想了。

而璟王请命监军,原因却简单得说出来令人难以置信。

他看上梁家三姑娘了。

他不想争皇位,他只想做一个闲散王爷。如果可以,像前朝的祎王一般,招募一干书生,也不做旁的,只修定整理一些琴谱、棋谱,乃至食谱酒经,他也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