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杉恭敬道:“请冯叔父讲解一二。”

冯云宣道:“若搁往常,咱们这昭阳城一座孤城,他们想要攻城,要么聚集一处,发力猛攻,要么围而攻之,或者断了粮草,也是有的。可是他们这个隔一段时间,就来骚扰一通,隔一段时间,就来闹一回,闹过就走,就跟拿定了,咱们不敢出城反攻似的。即便这样,他们要是能伤咱们的人更多些,也还说得通,可是偏偏每一回,都是没伤咱们几个人,他们自己的人倒是死伤不少。”

玉杉道:“这个可是奇了。南疆本就人少,怎么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自己的人命往里填呢?”

冯云宣道:“这事邪门就邪门在这里,你说他们一回回,明知道是个死,却不停地送死,若说送死能够为自己的家国换回什么利益,也合情合理。又什么也换不回,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玉杉道:“会不会在他们看来,他们已经为了自己的国家尽力了?不对,若最初来的不知道这么个结局,也还罢了,这都这么久了,难道他们会不知道,自己不会成功。真叫人琢磨不透。”

玉杉侧耳倾听,觉得蜂鸣之声,另有古怪。便道:“冯叔父,您有没有听到这个蜂鸣之声,和刚才不一样了?”

冯云宣道:“蜂群离咱们远了,自然就声音低了。”

玉杉摇摇头道:“不,不对。这里面还夹杂着别的声音。”

冯云宣道:“没听出来。”说着,又对一旁的士兵道:“你们长年在这里,可知这蜂群中还掺杂别的毒虫一类么?”

那士兵道:“就是野蜂,也没见过别的。”

玉杉将手一抬,示意安静,继续分辩着那蜂声。

“呜呜嗡嗡”声不绝于耳,玉杉心中慢慢地琢磨、分析,终于在缭乱的蜂鸣之中,又分出一种声音,那应该是一种哨笛。

一种哨笛的声音萦绕在蜂鸣之中。

玉杉问向适才搭话的那个兵士,道:“你们听说过通过声音驭使唤动物的办法么?”

那兵士摇摇头。

玉杉又问:“你们说这些野蜂是南疆人驭使的,那么,你们是怎么分辩出这和普通蜂群的区别呢?”

那士兵道:“普通的蜂群没有这么多。”

玉杉心中一片寞然,忽然,她想起自己腰间有一管箫,她或者可以,用箫声扰乱一下蜂群。

玉杉拿起箫来,对冯云宣道:“冯叔父,烦你护住我,其他人都先退到城楼里去。”

冯云宣道:“你要做什么?”

玉杉道:“我怀疑,这些野蜂是用一种类似于哨笛的声音在控制着。”

冯云宣阻道:“想冒险,回过你爹再去。”

玉杉道:“我并不知道我爹他一早去哪里了。”

冯云宣道:“在府衙。被璟王召去议事呢。”

玉杉道:“那这里现在是冯叔父您说了算么?”

冯云宣道:“是。”

玉杉正色道:“请您护住我。”说着,将火把放到一旁,铁箫放在唇边。

先是一段音阶,然后声音愈发高亢起来。

蜂群没有变化。

玉杉又调整气息换了一个调子。

蜂群犹在城中。

玉杉不停的换着调子。

蜂群只在城中乱舞。

没有规律,没有变化。

玉杉心中有些懊恼,只觉得肺又开始疼了起来。

她仿佛看到众士兵对她的鄙夷与不解,心中也开始质疑起来,难道,是她听错了?

玉杉索性闭上双目,模拟着蜂鸣的声音。

箫声呜咽,本不十分地相像。

可是,她却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她不停地吹奏着,声音绵延不绝,仿若天地间只有蜂群,同她自己。

将将过了大半个时辰,只听一声;“不好。”

玉杉抬起眼来,只见那蜂群又黑压压地笼罩在头顶之上,比之前更为密集。

冯云宣一直拿着火把护着自己和玉杉两个人。

玉彬看蜂群飞来,心中不解,放下箫来,已是说不出话来。

箫声一停,蜂群又有散乱之势。

冯云宣道:“你继续。”

玉杉摇摇头,适才的调子,或许真的同那驯蜂人的调子相近,引来了野蜂。

可是,她并不想让这些野蜂,笼罩在自己的头上。

冯云宣又道一声:“继续。”

玉杉依旧摇头。

冯云宣放柔和了声音,道:“贤侄,你受累,将这蜂引来,咱们除了它们。”

玉杉心中苦极,她适才一口气较着劲,勉强苦撑着。这会子一但停下来,便再没有力气重新吹奏。

现在,她的肺在疼,她的心在乱,她甚至看到左右走动的士兵,都有些模糊。

叫到冯云宣好语相求,玉杉心中暗自难受,却说不出话来,拿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胸口,再摆了摆手。

冯云宣道:“贤侄,你怎么了?”

玉杉摇摇头,喘着粗气道:“没,没什么,只是,没有一次吹这么久过。”

冯云宣苦笑一声,道:“回城楼里歇一会儿吧,你受累了。”

玉杉勉强笑了一笑,道:“多谢了。”

城楼之内,总是有靠椅,有食物的。

玉杉坐在靠椅之上,想掰块馒头放入口中,却哆哆嗦嗦地,不能成功。这半天,她真的累了。

玉杉一赌气,也不吃馒头了,歪坐在椅上,阖上双目,也不调理内息,就这么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觉得自己的肺,更加地疼痛。这一刻,她在质疑,这真的只是自己太过劳累所致么?

外面“嗡嗡呜呜”的声音尤甚,吵得人心烦乱,玉杉不忍独在屋内安守太平,便拎着箫出门。

甫一出门,便被成团的野蜂围攻。

冯云宣见了,连忙拿火把护住这边,道:“谁叫你出来的,快回去。”

玉杉也不答话,拿起箫来,放在唇边,缓缓吹起。呜呜咽咽的箫声,乱了蜂鸣。

有人落了空,被野蜂蛰了头脸,倒在地上。

旁人自顾不暇,无人去管倒在地上的人。

野蜂们聚在那人身上,

玉杉放下了箫管,拿起火把,想要去护那人,却不知道如何驱赶那些已经落在那人身上的野蜂。

正在玉杉迟疑间,野蜂们往南飞去,连那倒地的伤兵身上的野蜂,也都飞离。

野蜂的骤然离去,让所有人都觉得奇怪。

玉杉道:“这些蜂,每一次都是这么铺天盖地的么?”

有个兵士道:“差不多,不过,这一会比往次更密些。”

玉杉皱眉,道:“莫非是我惹怒了他们?”

众人无语。

谁也不敢说是或不是。

玉杉相顾无言的众人,道:“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觉得是我招惹了它们,是不是?”

冯云宣安慰道:“梁贤侄,你别这样想。”

玉杉道:“那我该怎么想?”

冯云宣道:“你累了,回去歇息。”

玉杉道:“我为什么要回去,我倒要看看,这些野蜂,能够怎样。”

冯云宣道:“现在蜂群已经退去。没有人认为是你招惹了他们,这一回,我们毕竟烧死了那么多。”

玉杉,道:“可是,还是有人受伤。如果,蜂群少些,或者,他们能够抵挡。”

冯云宣道:“梁贤侄,我倚老卖老地劝你一句,别什么事都往坏处想这些蜂不是你引来的,你试出声音可以影响蜂群,对我们已经足够了,其他的,我们可以慢慢来。”

玉杉道:“可是,还是有人在受伤。”

冯云宣道:“然后呢?莫说是没有你的箫音,也会有人受伤,便是真的是因为你的箫音,我们难道要找几只野蜂来,把你也蛰咬几个包么?”

玉杉无言。

冯云宣道:“梁贤侄,别想太多了,他受伤不是你的罪过,你这一番试探,我们能知道这些蜂是通过声音控制的,真的已经足够了。这对我们来讲,已经很有用了。听话,回去,好生歇着,这里,有我们撑着,别要强,我知道,你的肺腑已经受了伤了。快回去。”

玉杉一时心中无奈,道:“真的么?”

冯云宣道:“真的。”说罢,又对身边的一个士兵道:“阿李,你去找程太医,叫他给梁公子诊上一诊。”

玉杉道:“好,我回去。”说罢,转过身去,再不理会众人,默默地走下城墙。

南疆的仗,确实打得诡异。

此时的城内,除了地上有些被烧焦的野蜂的尸体,与平日并无二致。

梁玉杉低着头走路,突然只觉天色昏暗,还以为又是野蜂,正苦恼自己手中没有火把,抬起头来,却见天色暗得如同能拧出墨汁一般。

好暗的乌云,压得白昼也如夜晚一般。

玉杉也怕赶上雨,便加快了步伐。

若在京城,这个时节,便该下雪了。

可是此时的南疆,却轰隆隆地下起了雨来,

所幸,玉杉还算走得快,没有被淋到。

玉杉躲在屋里,听着雨点声密集,有如擂鼓一般,难怪这些野蜂这么快的撤离了。

她蜷缩在床头,忍着肺腑的疼痛,等待着程太医。

太医程墨山一直随同璟王住在府衙之内,听到来人报少帅疑似肺腑受了伤,便急忙要赶到营中。

却不想被璟王知道,便也放了梁文箴回来。

程墨山近来马术有了长进,平坦的道路上,也敢一个人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