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稀稀拉拉地下了一夜,到了第二日一早,玉杉醒来,却还是无力起床。好在,杜威早给预备下粥来。

昭阳城的火腿有名,杜威将火腿细切了沫,放在粥中,玉杉坐在床上吃得香甜。许是阴雨的缘故,她并没有觉得肺腑比之昨日更好受些。

玉杉喝了多半碗粥,问道:“杜管家,我爹呢?”

杜威道:“在南城门。”

玉杉将粥碗递回给杜威道:“杜管家,我的箫呢?”

杜威道:“别吹了,太医说要多歇息些。”

玉杉摇头道:“不,把箫给我。”

杜威道:“这没别的人,小姐,您别折腾了。我们不知道您昨天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怎么就把自己给折腾这个样子了。”

玉杉道:“把箫给我,我告诉你。”

杜威将箫拿过来,交与玉杉,玉杉接过箫来,放在嘴边,略吹了一个乐句,只觉肺腑又开始疼痛,便放下箫来,喘着粗气,道:“昨儿,程太医也没给开药么?”

杜威道:“程太医说您要休息,还说,您应该回京休养。”

玉杉道:“哪里的事?不过前儿跑得多了些,就叫他说成这个样子。”

杜威道:“老奴多说一句,这军营真不应该是您久居之地,您可想过,您以往在家中,不说多么强壮罢,可是,除了上回中毒外,有多少年不瞧一回大夫的?这俩月,您又病了几回了?”

玉杉道:“以往风不吹,草不动的,哪里会病?这俩月,这么折腾,我想我和玉兕她们比起来,我还是强壮的呢。”

杜威道:“所以,您不该在军营,您应该回到京中。”

玉杉道:“我爹是答应我不再说叫我回去的话了,这是改派您当说客了么?”

杜威一笑,道:“哪里,哪里,只是,我们实在都看不下去,您总这么着让自己受伤了。”

玉杉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道:“杜管家,我累了,烦请您到外间罢。”

杜威自然不敢再耽搁在内间,便道:“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喊我便是。”

玉杉道一声:“我知道。”

雨打纱窗,屋里光线灰暗,世界倒是显得分外的安静了。

一呼一吸间,玉杉的肺腑有时还在疼痛。

只是岔气而已。

这样的雨天,南疆的蜂群应该不会来了吧,可是,谁又知道会不会有其他的毒虫鼠蚁——玉杉如是想。

南疆人的思维诡异,虽然据说南疆首领是个女子,可是,自己这养在深闺,没见过权力相争,两国交战的,到底是理解不了艾莉芬兹的想法。

可是,那些久经沙场的将领,同样理解不了。

猜不透对方在想什么,这仗怎么打?

这是萦绕在所有北国将士心头的一个问题。

玉杉听着雨声,痴痴地坐着,此时的她,心乱如麻,什么也不想想,可是往事却一样样的钻上心头。

一时,想起前世,也是这样的一场雨,不,那雨并没有这样大,但是草屋漏雨,显得比这大多了,就是那个时候,自己得知了女儿被卖,看出了南明礼并非之前的温润书生,可是一切为时晚矣,一场大雨,浇灭了她的幻梦。

从那之后,她缠绵在病榻之上,直到那个穿着桃红衣衫的女子,来告诉了她所有的真相。

天可怜见,她回来了,回到了自己的青春少年时。

一切都还有机会。

想起以往的旧事,玉杉心思低迷,深恐再想下去,自己会做出傻事来。便起身,也不佩剑,缓步走到外间。

杜威在外间正照料着小火炉煎茶,见玉杉走出来,问道:“小姐有什么事么?”

玉杉道:“没什么事,想出去走走。”

杜威道:“外面还下着雨呢?别淋了。”

玉杉垂下了眼眸。

杜威道:“您等等,我去看看还有没有伞。”

玉杉不忍杜威淋雨出去,道:“算了,别找了。我不出去了便是。”说罢,转身回到内间屋。

一册《六朝诗粹》,成了此时的消遣。

阴风冷雨,锦衾似铁,玉杉感到自己翻书的手指愈发寒凉,尤其拇指,伸手摸来,仿若寒冰。又觉得这些诗读久了,颇无趣味,便搓了搓手,缩回被子中,将自己裹得严实。

滴答滴答的雨声,催促着睡意。玉杉不觉又阖上了双目,冰冷的空气,她又觉出自己的肺在疼。暗暗调理内息,将那微不足道的内力,运转到手太阴肺经,让这一点点的内力熨帖着自己的肺腑,渐渐地,她的手指有了温度,也无力再运转自己的内力,便当真睡了过去。

亦如程太医所云,她太需要休息了,她真的还不够资格称为一个战士。

外间屋有人进来,玉杉似睡似醒间,听得清楚,却懒于睁眼,他知道除了自己的父亲,梁文箴以外,再没有别人可以推门而入,所以,纵使无礼些,也不致闹出什么事来。

玉杉只听杜威道:“侯爷,您怎么回来了?”

梁文箴道:“屋里面怎么样了?”

杜威道:“早起喝了碗粥,歇了一会儿,后来想要出去,没有伞就回去了。”

梁文箴笑道:“尽是麻烦,这半天又有动静了吗?”

杜威回道:“这会子倒是没听到动静。”

梁文箴笑道:“得了,我进去看看。”

说罢,进了里间。

梁玉杉听到父亲要进来,躺在被子里,也不顾及礼数,闭着眼睛,只做未闻。

梁文箴看玉杉睡得恬静,道:“罢了,好好睡罢。你说说你,非要往军中来,又有什么好处呢?还好,只是前儿跑脱了力,歇上几天,也就好了,不然的话,莫说真在战场上伤了肢体,便是昨日被蜂蛰了,破了相,又该怎么办呢?”

玉杉心中微微动容,又有些疑惑,难道梁文箴并不知道自己拿箫声试探蜂群。

接着,又听梁文箴道:“你这丫头,总是这样的胆大,那些野蜂,躲避还来不及,你偏要逗弄,还好,你冯叔父能护得住你。不过,也好,至少,我们现在知道那些蜂是在凭声音驭使的。这就很有用了。”

梁文箴清了一下嗓音,道:“等雨停了,我们就要往南出征了。你就好好地在昭阳城养着。”

听到这里,玉杉再也撑不住,“噌”地一下掀开被子,坐起来笑道:“我这会儿要真睡着了,您这些话又说给谁听呢?”

梁文箴笑道:“知道醒来了?我进来了,还跟我这里装睡呢?”

玉杉道:“再不起来,您就该真把我扔在昭阳城了。本来,我是真累得慌,睁眼都觉得累的那种累,所以不想起。可是,听到您要把我留下,就不得不起来了。”

梁文箴道:“战场之上,比这里还累,听话,留下。”

玉杉道:“我留下可以,不过,您得答应我一件事。”

梁文箴道:“什么事,你先说出来。”

玉杉道:“您先答应。”

梁文箴道:“不可能。我若先答应你,你指不定给我惹出什么乱子来了呢。”

玉杉道:“好,我说,再等些时日,再出征。”

梁文箴道:“为什么?”

玉杉道:“您知道的,咱们现在既然知道了那蜂群是靠声音驭使的。那便趁现在,彻底弄明白,他们是怎么驭蜂的。”

梁文箴叹道:“谈何容易!”

玉杉道:“固然是不容易,但总要试试,若不试的话,咱们这大军征讨的,他们放一群蜂来,就乱了阵脚了。他们再放出些别的来,咱们又该怎么办?我看那书上说,南疆可驭使的东西,并不止这些蜂。”

梁文箴道:“你打算怎么样试?”

玉杉道:“我不知道,三万大军,再算上昭阳城的百姓,找到些通晓音律的,并不难。”

梁文箴道:“那是不难,可是,他们并不曾发现这些蜂群是如何驭使的。”

玉杉道:“百姓们怯官,胆小,就是真发现了,也不敢贸然禀报,况且,汪帅为人,又颇有些自负,那些百姓、小兵怕是更不敢了。”

梁文箴道:“这说得也有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昨日,是赶上那些蜂在,你不遗余力地连续吹奏,赶巧了,知道那一调能够引蜂群前来。没有那些蜂,便是有这些人,也没法子。”

玉杉道:“会不会,有通音律的人,平时也听出了,却没有敢于向上禀报,若是有这样的人,我们能找到,就好了。”

梁文箴道:“你确定一准有这样的人么?”

玉杉道:“不确定,不过,这驭蜂之法,既然昨日,我恰巧能碰上一个,那么,他们这些常年在此处的,经了不止一回,总不至于一直没有人听出过吧?”

梁文箴道:“罢了,你容我想想。”

玉杉急切地道:“您还要想什么呢?”

梁文箴道:“南疆驭蜂之人,怕是已经知道了咱们这边有人窥破了他们的法门。这蜂阵,怕是又要换了。”

玉杉道:“说到底,那些蜂也只是虫豸,训练它们,要花费的功夫,太过漫长,总不像人似的,一声令下,就能告诉清楚,他们要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