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杉道:“我知道,只是,他既然不能保守,当时便不该答应我,既答应了我,就该找个词推脱出去。哪有这样,又答应了,还没过一天呢,就忘了自己答应了什么的,该怎么说他呢。”
梁文箴道:“可是,这件事,于你终究没有什么妨害啊?”
玉杉道:“我恼的就是这个,他要真是于我有什么坏处,我还能找他,又没坏处,我还没法子找他了。”
梁文箴道:“好了,别恼他了。其实,璟王知道了,也没坏处。”
玉杉道:“是么?”
梁文箴道:“你的伤,终究不止是因为前日奔跑。昨日连续吹箫,也是雪上加霜。你又不是因为自己羸弱,耽误了行军,而是在实实在在的,为了咱们的军队做事,才伤了肺腑。”
玉杉轻叹一声道:“我现在是知道赵将军当日,为什么恁地寻死觅活的了。人在病中,又遇到了不如意的事,真的很容易瞎想。”
梁文箴道:“知道了,以后就劝着些自己,凡事都往宽阔处想。不然的话,早晚自己把自己给逼死。”
玉杉轻笑道:“赵将军一把年纪都有想不开的时候,我一时想歪了,也不算什么。”
梁文箴道:“凡事还是要学会自己开解。”
玉杉道:“我省得。”
梁文箴道:“你什么都省得,就是事到临头,净是叫人着急。”说罢,梁文箴轻叹一声,道:“你娘现在不在了,有些本不该我去问你的事,却也只能我问你。若搁往常,我托人请你外祖母来问你也行,可是现在,却只能我卖着老脸来问你。”
玉杉嘻嘻笑道:“什么样的事,您说得这样啰嗦?”
梁文箴道:“璟王、程太医,这两个人,你是什么样的心思?”
玉杉笑道:“说来说去,您还是想把我嫁了?”
梁文箴道:“早晚的事,你也别害羞,有什么心思,说出来,我替你看着些。”
玉杉道:“我不知道。要是璟王有意于我,那么一切主动权在他,咱们做不了什么?至于程太医,我实在不知道您怎么就贸然问了这么一句?”
梁文箴道:“现如今,只有他知道你的身份,他又能猜出你的心思。”
玉杉道:“他那是医者的心思,他在宫中供职多年,猜人心思的事,怕是做得惯了。又有什么稀奇?”
梁文箴道:“那总是不一样的。”
玉杉道:“那能有什么不一样的。难道,他同您说过些什么么?”
梁文箴道:“他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想叫你留在昭阳城,或是回京。”
玉杉道:“这么说,他倒是和您是一个心气儿了?您要看他好,随您的意就是了。”玉杉本就还有些恼着程墨山,此时听了梁文箴的话,恼火更甚。
梁文箴道:“我在问你怎么想的,随我的意又叫什么?”
玉杉道:“左右这件事,到最后得是您点头,您不点头,我也有不了什么好结果,既然这样,我还争竞什么?干脆从俗,凭您的父母之命去就是了。”
梁文箴道:“赌什么气呢?你要赌这口气,我也赌这口气,天地君亲,君在亲前,全凭皇命罢。”
玉杉长呼一口气,道:“也就这样吧。”
梁文箴道:“既然这样,这件事,我也不再问你了,将来,走一步看一步吧。可是,你想好了,我这边没个谋划,可就是全看人家璟王的心气儿了。我本以为,你对他无意,设法给你找个能疼惜你的,待你好的,他那边,我再想法子断了他的念头也就是了。”
玉杉叹道:“所以,您觉得程太医是那个能疼我的人?”
梁文箴不语。
玉杉道:“可是爹,您又没问过程太医怎么想的,万一他心中另有他人呢?他一介太医,对您定远侯的话,也未见得敢驳。到那时,咱们为了我能躲着璟王,拆了他那一对,又拿他挡枪,程太医又招谁惹谁了?二”
梁文箴道:“这件事,我总要先问问你,再问问人家。”
这一回,轮到玉杉无语了。
梁文箴又道:“就你那个脾气。”
玉杉道:“我这个脾气怎么样了。”
梁文箴道:“我怕没问你,先问了程太医,万一他乐意,你这边又不乐意了。我该怎么办?”
玉杉道:“您问我,我又该怎么说?我又能怎么说?”
梁文箴道:“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或者你也不必急着告诉我,这几日,我尽量不叫你同他二人见面,你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
玉杉道:“我现在也不想想这件事。这几天,还要找通音律的人,哪有心思想这个。再说了,万一我看出程太医的好来,却偏巧,他心里另有别人,那我又该怎么办?这件事,我真的不想想,更不想说。您有什么安排,安排便是了。”
梁文箴笑骂一声道:“这说得叫什么话。全凭我安排,若我叫你给玉祥、玉德他们两个铺路呢?”
玉杉道:“那也由得您。我们这些女孩儿,这么走的还少么?您今儿多问我这几句话,是您偏疼了我。您就是不问我,给我安排个您看得过眼的人嫁了,我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眼瞧着父女二人越说越僵,梁文箴放柔和了声音道:“我不是在同你商量么?”
玉杉道:“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样。这件事,您就真这么着急么?”
梁文箴道:“我不着急,可是你不能不急,家里还有玉兕她们几个在后面等着呢?你这个大姐不早做安排,他们怎么办?”
玉杉道:“玉兕是同她母亲闹着要自己做主的。大约要是心里真有了人,也不会等着我这个姐姐了。”
梁文箴道:“那你想过没有,要是她在你之前嫁了,京中又会传言你什么么?”
玉杉道:“我又管他们呢?”
梁文箴劝道:“人言可畏。”
玉杉道:“不畏人言。”
梁文箴又道:“说来容易,当日为了‘小文君’的说法,跟我这里闹死闹活的,还不是你么?”
玉杉道:“当日是当日。”
梁文箴道:“那你现在的,所谋划的还不是玉吉的名声么?要不然,你又恼砚冰什么?”
玉杉道:“那不一样,死者已矣,所有的只剩下了名声。况且,有个好听的名声,固然重要,可是,我总不能为了这个莫须有的名声,就胡乱的将自己的后半生交付了。这件事,爹您别着急,真的不能急,你越急,我的心里越乱。我这心里一乱,怕是想错了主意,又该怎么办呢?”
梁文箴笑道:“罢了,我不逼迫你。你慢慢想,等想出结果来了,再来告诉爹。”
玉杉低下头,面颊上盈润出一抹红霞。
或许真如玉杉所言,兵士、百姓怯官,这一日到底没有人来。
到了晚间,玉杉心中起了疑惑,看向一旁看着书的梁文箴。
梁文箴感觉到女儿的目光,抬头问道:“你想说什么?”
玉杉道:“我在想,为什么一直会没有人来,难道,他们偌大的军营中,真找不出几个通晓音律的么?”
梁文箴道:“你又急得什么,不挑出好的来,将军们也不会往你身边带。”
玉杉道:“等挑出来得什么时候?”
梁文箴道:“总要三五日吧。”
玉杉道:“三五日?这样慢么?”
梁文箴道:“你以为呢?一声令下,就有无数人马排着队地叫你挑么?”
玉杉又问道:“行军打仗这样慢,可怎么了呢?”
梁文箴道:“可你现在不是在行军。是在挑人,总是不会太快的。”
玉杉长叹一口气道:“那明天,我也不在营里了,我打算自己往昭阳城内看看。”
梁文箴道:“由得你吧。”
雨后的昭阳城,泥土中亦包裹着花香。
此时的玉杉倒是不需要别的,而是急需洗个澡。
澡堂内的单间里,伙计拎来了一桶又一桶的热水,便被玉杉撵了出去。
水很热,玉杉浸泡在大桶之中,身上厚厚的脂泥不需太过用力的搓洗,便一条条的掉落下来。玉杉自嘲一笑,前世今生,活了两辈子,自己什么时候这般地腌臜过?
满身是泥,却莫名地想到了“温泉水滑洗凝脂”,当初的太真若是这般的一般脂泥还能得到玄宗欢喜,那才真是被爱到了极致呢。
只是当初贵妃出浴,又岂会是这般场景,人家那叫海棠带雨,自己现在不过是一只叫化鸡敲去泥壳。
“温泉水滑洗凝脂,正是新承恩泽时”隔壁的歌声带着水声,传了过来。
玉杉低声自嘲道:“原来不是我在胡想,是谁在唱歌,还唱得荒腔走板的。”
岂止曲调荒腔走板,连带着曲词也杂乱无章。
或者昭阳城内,民风不好音乐,这一日走来,无论是茶寮酒肆的唱曲人,还是街头叫卖声,顽童的歌谣。
玉杉总没有听到能够入耳的。
至晚回到营中,玉杉叹道:“难怪之前一直没人想到那蜂是靠声音驾驭的。整个昭阳城,我是真没听到什么能入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