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杉很累,阖上双目之后,却异常清晰地感到身边的一切动静。

可是,她不想睁开眼。她享受着梁文箴的照顾,仿佛这是她在告诫自己不赌气之后,唯一可以做的一点宣泄。

床的外面,是可以再悬挂一道布帘,将大帐一分为二的。梁文箴悬起这道布帘。召集来众人。他还需要与人商议军情,帐中睡着一个人,总是不像话的。一道布帘,将大帐分成两个部分,这也就足够了。

众将官依旧在商议,而与之相隔一帘的玉杉并不能听得真切,她太需要休息了。

之后的日子里,每天在不停地向丕弗城内挑战。可是,丕弗城内,除却偶尔会有为数不多的几条蛇游弋过来外,再无回应。

将军赵凯还不只一次提出:“大帅,强攻吧。”皆被梁文箴否了。

这样一座城内,谁知道还会有什么毒物,强攻,无异于自投罗网。

况且这一万大军,十之八九是从北方来,怕那些毒物的本就多。经历了野蜂、毒蛇,虽没有伤到几个人,整个军中的斗志便一直扬不起来。

随着的推移时间,本就不多的斗志,被南疆温暖的气候消磨殆尽。将士们,开始想家了。

而这件事,梁文箴也在发愁。一群还没开战,便想回家的战士,实在是令人不知如何才能鼓起士气。

更令梁文箴发愁的是,梁玉杉。

想较而言,女人通常心思更为敏感些,将士们在想家,玉杉也在想家,想她那在也回不去的母亲的怀抱。

不过,好在玉杉比之别人还有一样用来遣怀的铁箫。“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此处既非玉门关,又无苍茫云海,更非八月飞雪的西北。

与此调相合者,是戍客望边,苦苦思归。温润潮湿的气候,叫这些北方的汉子从骨头缝里感到不适,而行军散早已用完。如今,他们既没有药物支撑,也还没有习惯此地的风土。

温润二字,用字人身上,那是君子如玉,可用在气候上,那就是叫人从里到外的难以习惯,难以接受。

这一晚,玉杉和最近的每一晚都一样,在营盘内,寻一个人迹较少的地方,吹那一曲《关山月》。借着缓慢的箫曲,调理自己的呼吸,也调理自己的四肢百骸。

如往常一样,玉杉吹过两遍,便打算回帐。偏偏这个时候,听到一阵嘻笑声。那是女子的声音,轻快且娇憨,令玉杉想起了闺中的时光。

玉杉鬼使神差一般地驻足,又鬼使神差一般地寻着声音而来。

声音出自存放粮食的帐篷内,玉杉在帐篷外,只听里面女子带着愁绪,道:“等南疆的帐打完了,我也就该回京了。咱们怕是再没有见面之日了。”

隔着帐篷,玉杉看不到那女子的神情,却也能想象得到那女子此时是何等的凄苦。

玉杉觉出那女子声音十分的熟悉,偏偏一时又想不起来。想要抬腿离开却听那里面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我去向大帅求娶你便是了。”

那女子语带娇嗔道:“说什么呢?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伙夫,哪见得到大帅呢?”

男子道:“是,你是从侯府出来的,自然看不上我这伙夫,你又来招惹我做什么呢?”

这时,玉杉已经听出那女子便是银坠儿。显然,银坠儿与营中的伙夫有了纠葛。

这时又听银坠儿道:“你这又是说什么?我若看不上你,又和你在这里做什么?可是,你现在真的见不到侯爷,便是见到了,他也不会为你我的事做主。要么,咱们去求三小姐去?她心软,一准成的。”

玉杉听到自己被无端牵扯进来,心中顿时恼怒,却还是强忍着叫自己继续听下去。

那伙夫道:“三小姐在京中,千里迢迢的,等你回去,你求了她,她再求大帅,等到最后,不知道要几年呢。”

银坠儿道:“哪你要用这么久,你听我说……”

玉杉听到此处,哪里还忍得住,大声咳嗽一声。帐内二人惊了,那伙夫道:“你留下,我去看看,一会儿你再偷偷回去,千万没叫人看见,便是叫人看见了,有什么事也都推到我身上,听到没有?”

玉杉见那一声咳嗽已然奏效,惊散了这对儿野鸳鸯,心里得意,转身便走。

未走几步,心下又有了主意,转过身来,一副寻找东西的模样低着头往回走。

与那刚出帐篷的伙夫撞了个对面。

那伙夫才从帐篷出来,见到玉杉,吓了一跳,连忙驻立一旁,道:“少帅。”

玉杉玩味地道:“这里是你看着的?正好,我丢了块玉坠儿,你帮我找找。”

那伙夫满心焦急,道:“是,不知道那玉是什么样子的。”

玉杉一副焦急的模样,道:“样子简单,就是寻常的一块儿滴水坠儿,不过,是宫里贵妃赏下的,这要是真丢了,便是娘娘不怪罪,父帅那边也饶不了我。”

那伙夫本就受了惊吓,又听到这样一件大事,险些瘫在地上。

玉杉做出一派疾言厉色的样子,道:“你怎么吓得成这个样子,难道,是你偷了去么?”

那伙夫吓得不轻,更是说不出话来。

玉杉斜睇了一眼,骂了声:“就这点胆量?”说着,伸手就要掀开帐帘。

那伙夫用尽所有胆量,挡在玉杉面前,道:“不在里面。”

玉杉笑道:“不在里面,又在哪里?”

那伙夫道:“里面都是粮食,小的和其他弟兄,每日来往几次取粮,人来人往,根本不会有人往这里面藏匿东西。”

玉杉道:“这样大的事,你就敢保么?我劝你,这帐里,不管有什么,只要没有通同南疆,我都饶了你们。倘你不让我进去,声张开来,你可想好了,是什么结果。”

那伙夫道:“小的,知、知道。”

玉杉冷面道:“还不让开?”

那伙夫颤抖着,根本迈不开步子。

玉杉道:“我再说一遍,让了,我饶了你,若是不让,嘿嘿,一块儿玉坠子,要不了我的命,还要不了你的么?还不让开?真等把人都闹了来么?”

那伙夫道:“少帅,求您饶命。”

玉杉笑道:“让我进去,看一看,要是没有,我便不再找了。”

那伙夫有心让开,却放不下帐内的银坠儿,怕她被玉杉看到,是而苦苦坚持。

玉杉道:“我再说一遍,只要没有通同南疆,便是我那坠儿真落哪儿,叫你捡了去,我也不同你计较。是了,我知道了,人们常说‘厨子不偷,粮食不收’,你们伙夫营里想必有些私拿夹带做假账的,怕我看见是不是?又或者,里面藏着什么不该在这里的东西,或是人?”说到‘人’字时,玉杉还刻意加重了语气。

那伙夫依旧挡在玉杉身前。

玉杉道:“既然这么着,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拿铁箫拨开那伙夫,径直进了帐子。

帐篷内昏暗无光,玉杉道:“银坠儿,我看见你了。还不给我滚出来。”

银坠儿道:“少帅,奴婢知错。”说着,点燃了灯光。只见那银坠儿身上纽扣扣错了位,头发也散落了一绺,显示适才做了什么剧烈的运动。

玉杉冷面冷声道:“你错在何处啊?”

玉杉见银坠儿窘得面色通红,当然,也可能是烛火照的,多少起了些怜惜,对身后那伙夫道:“你这胆量,还不如这个丫头呢?”

银坠儿道:“少帅您别吓他,他不像奴婢,知道您的为人。”

玉杉拣了个干净的麻袋,冷笑一声,道:“知道我的为人,便该知道我忌讳什么。”

银坠儿道:“奴婢知道,是奴婢做错了事,求您饶了他。”

玉杉道:“饶了他?饶他哪一条呢?”

银坠儿一拉那伙夫,让那伙夫同自己一起跪在了玉杉面前。

银坠儿道:“熊哥是个老实人,他一准不敢拿您的玉坠儿,都是奴婢的错。”

玉杉哪有什么玉坠失落,不过是编个由头,吓他二人一吓,以惩银坠儿说出三小姐来。

此时听银坠儿为了这个伙夫,大包大揽的认错,玉杉的戏耍之心更胜,“哦”的一声嘲笑道:“这么说,我丢的坠儿,是你偷了去了?”

银坠儿拖延道:‘’奴婢不敢,只是,奴婢愿意帮您寻找。”

玉杉笑意更盛,道:“坠儿且不急得找,我且问你,自我进来,你口口声声说知错,我倒要问问你,你错在哪里。”

银坠儿低着头,道:“奴婢不该,不该同熊哥……”

玉杉厉声道:“你不该这个时候提三小姐。”

银坠儿这时才听出玉杉发怒的症结所在,连道:“是,是,奴婢不该提到三小姐,少爷饶命,奴婢只是想着,待回到京城,像三小姐求上一求,定然能够成全我和……”未及银坠儿说完,玉杉打断道:“还说!”

银坠儿连道:“是,是奴婢不该说。奴婢知罪。”

玉杉“呵呵”冷笑数声,道:“你同你这位熊哥说过你为什么出现在军营,而不是在侯府没有?”

银坠儿道:“没,没有。”

玉杉觉得吓唬二人这件事,十分的有趣,于是道:“有功夫,和他说说以前,别两人脑子一热,便什么都不想了。今儿这件事,不过,我这里过去了,你们自己能不能过去,就怨不得我了。”

说到此处,玉杉又微微一笑,道“我呢,也不避嫌,你们之前的事儿,我都听见了,下回,小点声。一会儿,出了这帐子,我便什么都不说了。你们,也都别说了,我给你们留脸面,你给我们,也留些脸面。你的这位熊哥,就这胆量,还想到大帅面前求什么?我劝你们,早歇了这个心思吧。我呢,也不光吓你们,也给你们指条明路,银坠儿,之前我答应你,回到京中,叫你还回府里伺候,你如今,做出这样的事,我也不便叫你回府了,我想,你也没有回去的心思。至于这位熊……我也不问你怎么称呼,你这胆量,不是我看不起你,回去,找你们上峰,退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