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箴看玉杉精神足满,道:“回帐吧。”

玉杉道一声;“是。”便同梁文箴一同回去。

回到帐中,侍立在梁文箴身侧,借着荧荧烛火,方看清那人,竟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女子,看面相,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身上穿着南疆女子常穿的服饰,一身黯红紧身衣裳,头上盘着发髻,簪了支荧白色骨簪,也可能是牙簪,毕竟南疆有象,虽然玉杉还没看到过。

那女子歪着头,斜睇了梁文箴一眼,道:“你就是北国的大帅?”

不得不说,那女子的一双眼睛,极为漂亮,玉杉看在眼中,也觉得无法自拔。

只听梁文箴道:“正是某家。”

那女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眉梢眼角露出一股倔强。

梁文箴问道:“你在我军营外,意欲何为?”

那女子拿着一双漂亮如水波的眼睛四处张望一圈,仿若要将帐下本就不多的人,尽收在眼底,记在心里。

梁文箴道:“你有话实说,若是寻常山民,我们自会放你回去。”

那女子依旧不语。

一时两面无言。

玉杉看了一眼梁文箴,心中暗道:“您是真不会问女孩子话啊。”而后,大着胆子,向那女子道:“你问了我们一句话,我呢也问你一句话。你是南疆的细作?”

那女子哼笑一声,别过头去。那声笑,甜腻且娇娆。

玉杉又道:“这位姐姐,我看你也挺年轻的,正该在家中侍奉父母、照料弟妹,怎么做这个营生,岂不是让人笑话。”

那女子道:“我南疆十万儿郎十万兵,便是女子,又如何呢?”这话说得,竟像默认了自己是南疆细作。

玉杉也就当她是默认了,也不急于探问她的作为,亦是哼笑一声道:“十万儿郎十万兵,你们南疆人似乎都很喜欢说这句话啊。不过呢,这十万,大概是你南疆上下所有人数吧?这里面,除却女子一半,不过五万男子,这其中,再除掉太过老迈的,太过幼小的,也就还剩下三万人,这三万人,真正有功夫的,训练过的,够一万么?满打满算,我就算你一万,这一万人拼了之后呢?下面的话,我不说了,你自己想想去吧。”

那女子别过头去,又不说话。

玉杉绕过去,又正对着那女子的脸,道:“我听人说,你们南疆人擅于蛊毒,可是,你别以为我们就不敢碰你。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你省事,我也省事。”

那女子再次别过头。

玉杉再次绕过,笑骂道:“你是属长虫的么?摇来晃去的。”

那女子道:“我是属狮子的。”这一回,倒是问什么说什么,只是十二生肖中,哪有属狮子的?

玉杉心中有些嗔怒,伸足要踢那女子,道:“你消遣我?”可是,那条腿到底没有伸出来,非是因为玉杉的理智,还有,玉杉又看到那女子的眼睛,那是一双令人一望便不忍对之动粗的眼睛。

那女子甜腻地道:“不是你问什么,我说什么,你又恼我什么?”

梁文箴见她二人还要在生肖属相上纠缠,在上面道:“他们南疆的生肖,和咱们的不太一样,他们的狮子,就相当于咱们的虎。周围这几个地方,和咱们中原的,都不太一样。”

玉杉“嗯”了一声,对着那个女子,道:“好,这算我冤枉你了。我再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不语。玉杉道:“名字是什么秘密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女子道:“我叫……”说着,一双妙目往上一翻,倒了过去。

玉杉伸手上前叹了鼻息,道:“还活着。”

梁文箴一挥手,示意众人将此女押了下去。

一时间,帐中只有父女二人。梁文箴思索着,玉杉抚弄着箫。这些日子来,吹箫吹得太多了,偏偏还都像赶命似的。没有一丁点沉浸在音乐中的喜悦。早知道,带张琴来了,手上疼痛,总比肺腑疼痛要好过得多吧。

想到此处,玉杉竟低声喃喃出来:“早知如此,带张琴来就好了。”

梁文箴抬起头来,道:“你说什么?”

玉杉道:“爹,我得连夜回趟昭阳城?”

梁文箴道:“你要干什么?”

玉杉道:“爹,璟王手里有张琴,玉琮式,梅花断。”

梁文箴听着玉杉一再的答非所问,有些挠头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玉杉道:“爹,这些天,我这只箫用得太多了些,您知道,我的箫技不及琴技的。总这么着,我的肺腑会受伤的。”

梁文箴道:“所以,你想弄张琴来?嗯,这个也不是不可以,我写封信,叫人送回昭阳城就是了,用不着你大晚上的还跑回去。”

玉杉道:“咱们这些人,能随时见到璟王的还有谁?”

梁文箴道:“我是主帅,他是监军,我的信,他不能不看。谁送都是一样的。”

玉杉道:“不一样的,璟王的琴虽是张好琴,奈何他自己不会,这些年来就那么放着,也不知道弦怎么样了,简直是暴殄天物。叫别人去,拿回来的琴,也不一定能弹得了。”

梁文箴道:“那就等明天天亮了再说。”

玉杉道:“明天早上赶路,到了昭阳城下,天也晚了,再回来,还是得赶夜路。倒不如现在连夜回去,到城下,也不过天刚亮,快去快回,说不定,天黑前还能回来。”

梁文箴有心叫玉杉回去,甚至想设法叫冯云宣见到玉杉之后,便直接将玉杉扣留在昭阳城内。可是,如今的军营里,玉杉确实是有他的用武之处,这是他在之前所想不到的。

看着梁文箴为难的神色,玉杉道:“爹,您若不放心,给我找匹快马,我快去快回,不会耽误明天的事的。”

梁文箴长叹一声,道:“若早一日,我也就叫你去了,偏偏今日……”

玉杉道:“今日怎么样了?”

梁文箴道:“刚俘的那个女子,我看你倒是能同她说上些话,所以,我打算叫你去审她。”

玉杉道:“这个,等我从昭阳城回来,不成么?”

梁文箴道:“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玉杉抿了抿嘴,心中暗想,现在自己只要喘气重些,肺腑便又开始疼痛起来,此时再不弄张琴来,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万幸这几日,无蜂,也无蛇,自己的箫声并不十分要紧,而南疆想要借京郊音乐,效仿汉高祖四面楚歌乱楚军的旧事,自己营中高唱战歌,也就足以应付。

这样想来,倒是那审那女子更为要紧些。

玉杉道:“这样,明天,您叫人去城里,帮我取琴,顺便看看昭阳城里有没有琴社、戏班一类的,若是有,买一副弦来就是了。我现在,去审那女子,不过,您得告诉我,要怎么样的审。毕竟,这件事,我什么都不懂得。还有,我若是被她骗了,又该怎么办呢?”

梁文箴道:“这个你不用着急,我们到时在外面,自然会替你听着些的。”

玉杉“嗯”了一声。

梁文箴道:“一会儿,你尽量别同她离得太近,她们南疆人身上,指不定有什么呢。刚才擒她的那几个将士,都是冒着风险呢,你不能冒险。”

玉杉道:“我知道。”

梁文箴道:“不许动粗,不许恫吓。”

玉杉“嗯”了一声。

梁文箴又道:“还有,不许心软。”

玉杉道:“那是自然不会。”

梁文箴接着告诫道:“不许同她说太多的话。”

玉杉苦笑一声道:“爹,要么还是您去审吧。”

梁文箴道:“我问话,她要是肯说,也就不用你去了。”

玉杉道:“都按着您的话风去说,她大概也不会同我说话了。”

梁文箴道:“那你打算怎么审?”

玉杉道:“咱们从她身上拿到什么箫笛一类的么?”

梁文箴摇摇头,道:“没有。”

玉杉微微皱眉,道:“那怕是麻烦了,也许,根本不是她呢。那搞不好,她也只是个诱饵。”

这个“也”字,梁文箴听来有些扎心。

之前,他命玉杉叫阵,也不过是拿玉杉当个诱饵。玉杉纵然不说,可是这几日来,玉杉愈发地清冷寡言,他感受得到。

玉杉并不理会梁文箴的扎心,继续道:“而且,那声音,绝不是一个人所奏。她若不是主使,从她身上,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

梁文箴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回昭阳城?”玉杉的不理会,反而叫梁文箴更容易多想。

玉杉低头不语,实在不知如何解释。

梁文箴又道:“你别这样子,虽不说话,心里主意却大。当初要你留在昭阳城,你死活跟了来。到现在,大夜里往回跑,你倒想想,这山路,你走得回,走不回?”

玉杉道:“爹,您误会了,我实在不是这个意思,我去审那女子了。”说罢,转身就要出帐。

梁文箴道:“不必了,你不是说,审也审不出什么来么?”

玉杉道:“是审那女子,还是回昭阳取琴,您总要准我做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