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宣听了玉杉的话,劝道:“你先歇歇,璟王那边,不好深夜打扰的。”
玉杉解道:“冯叔父,我答应父帅快去快回的。”
冯云宣劝道:“我知道,可是,再怎么璟王是天皇贵胄,这么大半夜的,给人家叫起来,怕是不好,你就不想别的,也该想想你父亲,他总是不好太得罪璟王的。”
玉杉满怀着焦急道:“我知道的,可是这件事,不敢有片刻耽误的。冯叔父,不瞒您说,小侄回来时,我们已擒了南疆贵女,只还不知是他们哪一家的千金私逃出来的。怕是明日一早,两边便要交锋。小侄实在耽搁不起。冯叔父,璟王那边真要怪罪,小侄一力承担便是。”说着,便要走下城楼。
冯云宣道:“等等,你有没有想到,见到璟王怎么说?这件事,可有你父亲的手信?就凭你拿嘴去说么?”
玉杉焦急中带着疑惑道:“实话实说便是。事出紧急,哪里还来得及要什么手信?”
冯云宣道:“贤侄,不是我不许你去,只是,一连多日,梁侯爷同丕弗城那边,一直只是喊打喊杀,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同璟王解释,别忘了,璟王他是监军。”
玉杉从冯云宣的话里,听出来些不对,道:“冯叔父,可是璟王殿下对家父有了不满?”
冯云宣道:“话还没有明说,可是,他有时来城楼上,那神态,也能看得出他在焦急,他在等待。揣摩上意的话,我不能多说,这件事,你心里得有些数。”
玉杉道:“冯叔父,您的好意,小侄明白,只是这件事,就是璟王真的怪罪,小侄也得前去。您老不是外人,小侄把话说明了,最快明早,两军便要交战,之前没有带琴,是小侄疏忽。我现在骑来的是父帅的小追风,明早我若不能骑着小追风回去,父帅那边,怕是也不好办了。”
说到此处,玉杉不顾身后喟然长叹的冯云宣,自顾自地下了城,牵着小追风,便往府衙去。
府衙守门的门子,虽不认识玉杉,却也认得出这是军中之人。
玉杉对那门子道:“速去传报璟王殿下,军中有急务,十万火急,梁玉吉求见。”
那门子不敢怠慢,连往里面传信。
玉杉不等回报,便要跟进去。另外一个门子拦道:“且慢。”
玉杉道:“不能且慢了,横竖我等他报过璟王再进屋便是。”
那门子道:“您便是等不急,也不能带着兵刃府衙。”
玉杉横了那门子一眼,将宝剑解下,抛给那人,道:“替我看着。”
便要进门,那人再没有理由阴拦。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玉杉与那先进门的门子已经隔了十几步。好在,还看得到那门子走的方向。
门子并不能到璟王下榻之处。只能到二门上。
二门上,又是一番交割,玉杉对守二门的护卫道:“梁家少爷的面子,璟王多少会给些,你们趁早别在我面前做这姿态,带我进去,我横竖在殿下面前,不给你们惹事就是了。”
二门上的护卫,对璟王看重梁家少爷的事,多少有些耳闻。连忙引着玉杉往璟王下榻的小院外。
到了小院外,便更加好办了,守门的是冯安,认得玉杉。
冯安引玉杉到了屋外,道:“梁公子稍待,我这就进去回报殿下。”
玉杉笑道:“有劳了。”
很快,屋内亮起了灯。
玉杉微微一笑,至此,总算一切顺遂。
冯安出来,宣玉杉进去。
玉杉跟着进了屋,只见璟王一件素白袍,头上没带冠也没插簪子,脸上满是倦容,冯安在旁,替璟王整理着并不散乱的衣袖。
玉杉有求于人,依着礼数,将披风解下,交到冯安手里后,方恭顺地跪拜在了地上,道:“小子梁玉吉,参见殿下。”
“冯安,什么时辰了?”璟王的声音比之平日有些沙哑。
冯安小心地道:“回殿下,寅初二刻刚过。”
璟王拿着袍袖,遮挡住头脸,打了个哈欠,放下袍袖,道:“说罢,深更半夜的,把小半个昭阳城都闹起来了,是出了什么事。”
玉杉大着胆子道:“回殿下,没有小半个昭阳城,城门上的守将,府衙的护卫,本就未睡。”玉杉的话没有说完,她也一夜未眠,估计此时前方包括自己的父亲在内,到现在也未曾阖眼,一会儿天光大亮,他们指不定还要有怎样的厮杀呢。只是,这样的话,她到底没有胆量真的说出来。她也有她的畏惧。
璟王“哦?”了一声。
玉杉将头垂得更低,道:“小子放肆,殿下恕罪。”
璟王道:“请罪的话,回来再说,定远侯这个时辰,命你回来,有什么说辞?”
玉杉道:“回殿下,南疆中人,多以音律驭使虫豸,乱人心神。小子虽以箫音相抗,却终是力怯。小子素来箫技不及琴技,斗胆想借殿下的玉琮琴一用。”
璟王道:“本王当日,想听你一曲箫声,何其难也,到今日,你同那些蛇虫畜类倒是玩得痛快。”
这样的恼怒来得好没来由。
玉杉只得赔笑道:“殿下恕罪,以往皆是小子的不是,还望殿下将琴借与小子,小子日后,结草衔还。”
璟王笑问道:“结草衔还?那是日后,本王问你,如今呢?”语气一如素日温润且略带浮浪。
玉杉依旧恭敬道:“小子听凭殿下处置,只求殿下借琴一用。”
璟王笑道道:“听凭处置?你觉得我该怎么样处置呢?”
玉杉道:“小子不敢妄自揣测。”
璟王袍袖一挥,道:“冯安,带他下去。”
冯安上前,轻声对玉杉道:“公子请吧。”
玉杉抬起头道:“前方事情要紧,家严日常所骑小追风尚在昭阳城,殿下,等不得啊。”
璟王轻笑一声道:“真等不得么?”
玉杉道:“殿下,自出京以来,小子多蒙殿下错爱,皆因小子不知好歹,屡次放肆,全仗殿下慈悲,轻饶了小子,此次前来借琴,皆为平南之用,还望殿下成全,事成之后,小子是杀是剐,听凭殿下处置。”
这样的保证,已是玉杉此时所能放弃的一切。
璟王再次轻笑,道:“处置了你,定远侯还不得和我玩命?”
玉杉低着头,道:“家严万万不敢。”璟王的恼怒,来得好没缘由,玉杉心中亦是奇怪,自出京以来,自己一再躲着璟王,可是璟王还是对自己多有照顾。这其中缘由,玉杉清楚,无非是两样,一是,给定远侯府的面子;二是,有意于侯府小姐。
可是如今,璟王却一反常态,着实令玉杉摸不着头脑。
璟王徐徐地道:“定远侯明日便要攻丕弗城了。”这句话,语气平淡,又稍稍带有那么一点疑问。
玉杉道:“小子不敢妄言。”
璟王道:“冯安,叫汪轩直带五千人前去支援。”
冯安肃立在一边,仿若在等之后的吩咐。
璟王俯下身,望着玉杉道:“不是本王不帮你,玉琮琴已经不在了。本王实在爱莫能助。你这一夜赶来,也是辛苦,到隔壁歇上半宿,天亮之后,再说回去的事。”
玉杉道:“既然如此,殿下又何必戏耍小子?”说罢,便要起身,离去。
璟王道:“本王就是想看你低头的模样。”
玉杉心中一苦,自己连日来,小心翼翼,不过是那一日,大胆了那么一回,还被如此计较,只是如今,有求于人,只得继续低头,道:“殿下说笑了,殿下面前,小子一向不敢抬头的。”
璟王道:“你之前低头,是因为我是皇子,你是庶民。”
玉杉道:“天威所在,分所当然。”
璟王继续道:“你虽然在低头,可是,你心里是不服的,便是如今,你心里也是不服的。”
玉杉不语。
璟王道:“你不服本王,也不服令尊。你谁也不服,谁也不信,虽然大部分时候,你对谁都是极为恭谨,可是,总有你控制不住,显露出来的时候。你说,本王说得是不是。”
玉杉道:“王爷教训得是。”
璟王继续道:“你口里虽如此说,心里怕是未见得这样想。梁玉吉,你不妨想想,你这般执著,除去令自己在令尊面前受些鞭挞外,又有何用?本王再问你,你这回回来,真有侯爷的令么?”
玉杉道:“事涉军机,小子不敢假传。”
璟王道:“好,本王就信你一回,玉琮琴虽不在了,不过,汪轩直却献上了一张凤嗉,你看看,若用得上,便带着吧。”
有琴便好,玉杉喜形于色地抬起头。
璟王又冷声道:“你将来,莫要做了卫帅曹才好。冯安,带她去拿琴。”
玉杉听了,心内一惊,卫帅曹的典故,她不是不知道,卫帅曹本为春秋时期琴家,曾教引卫灵公之姬,后因鞭责卫灵公之姬,被卫灵公鞭打数百,而后归隐于凤凰山,传说,帅曹抚琴,群鹤翔集。据说,卫帅曹当日所抚的便是凤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