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玉杉的身体,再次有了知觉时,她只觉四肢百骸都在疼痛,那疼痛并不算重,就像是被石子硌的疼痛一样,不重,却难受,稍一动弹,肌肤与已经粘连在肉体上的石子剥离开时——更疼。这无处不在的疼痛,令人无法集中精神。
在这绵绵无尽的疼痛之中,玉杉还没来得及睁开双目,便又再次昏睡过去。
不,不能再这样睡下去——玉杉残存的一丝理智,在告诉她。
玉杉努力地睁开双目,看到自己在一处昏暗的屋内。
屋顶上,环列了六个碗大的洞口,迷离若梦的阳光从那里照了过来。
玉杉试着活动了一下脖子,昏暗的光线下,她没有看到其他的窗,亦没有看到门在哪里,甚至于看不清这间屋子有多大。
玉杉长呼一口气,肺腑有些烧灼一般的疼,凛冽却并不比之前更为沉重,这或者也算是一件好事。
玉杉尝试着叫自己坐起来,腰柱一用力,牵动着肺腑更加的疼痛。
玉杉喘着粗气,她看到,她的左臂已被包扎过,细白的纱布下,露出一片血痕。这是一个令她悬着的心略微安稳些的发现。
玉杉的喉咙,痒得像是咽下了一口柳絮,嘴唇也已经干裂褪皮,显然,她已经有些脱水的迹象。
玉杉看着自己左腕,水晶串珠已经不在,这更昭示着眼前的一切不是在做梦,而是真实地被关在了这一方小小的房间内。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她可以肯定,自己很久没有喝过水了。
透过屋顶碗口大的洞,可以看到那一小片天空,碧蓝如玉,这是一个晴好的天气,可以确定,此时清晨已过,应该是巳时到未时之间。外面早已是红日高升,艳阳高照。
也就是说,玉杉上一次喝水,是在回昭阳城之前的晚饭时分,到现在至少已经有十个时辰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一天零十个时辰,甚至更长。才从昏睡中醒过来的玉杉,并不能很好的断定时间。
不过,她知道,这个时间一定不短,她的心脏也因为久卧,而不能习惯骤然坐起,在砰砰地跳,如擂鼓一般。
玉杉调整着呼吸,想要让自己习惯于现在的状态。
她的目力本就算不上好,这让她无法很好地判断出自己的处境。
她坐在地上,不敢起来。
纵使不知道这里具体是哪里,却也可以肯定,自己是被南疆俘获了,只是还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自己这边擒了南疆贵女拂兰,那么,南疆擒了自己也是分所应当。
算来,自己在时,总是没叫拂兰太受委屈。若是一报还一报,南疆应该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吧。——玉杉如是想。
随之而来的,是担忧。玉杉在担忧自己走后的时间里,拂兰受了怎么样的待遇。
若拂兰被一通严刑逼供,那自己想来也是躲不过的吧。
想到此处,玉杉不禁苦笑一声,心道:“纵是他们善待了拂兰,自己又一准好过得了么?两军交战,哪有什么仁慈可言。”
一时心跳得更快,玉杉迫切的想要减缓这心跳。只得又躺在坚硬的地上。
睡梦中的感觉没有错,这里就是有很多的石子。每一寸接触在地上的肌肤,都在疼痛。
玉杉缓缓闭上双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人给自己送来食水,她只得通过调整呼吸,让自己的身体的种种不适稍稍减轻一些。
一个周天运转过来。
玉杉感到自己的心跳平稳了下来,肺腑也不那么疼痛了。才缓缓地坐了起来,再缓缓地站起来。
这个时候,玉杉才发现,自己的鞋子已经不在,只能赤足踩在布满石子的地上。
疼痛自足底传来。
玉杉努力叫自己去习惯这分疼痛,然后,抬起脚,沾在足底的石子坠落在地,玉杉足底的痛苦愈甚。
往前迈一步,熟悉的疼痛再次传来。
一步,又一步,走到墙边,这一边,没有门。沿着墙一路摸索,寻找门路。
一步步,玉杉仿佛真的习惯了足底的疼痛,自嘲一笑。
走了半间屋子,终于发觉出来不对来。
眼前,无数的花蛇纠缠在面前,青花、莹白、银环、金环、湛青,甚至还有几条是芍药粉色,无论颜色如何,都是斑斓奇瑰,显露出异样的美丽来。
一条条混乱纠缠着,不过,却仿佛自己这边有什么可怕的物事一般,那些蛇的游弋范围,在自己面前两步嘎然而止。
倘或玉杉不查,再往前两步便会踩到这些蛇身上。
玉杉心底一阵恶寒,顾不得足底的疼痛,往后退了六七步。
那些蛇对玉杉仿若未曾看到一般,继续在那半间屋子内游弋盘旋。
看着无数的花蛇,玉杉知道,那个方向,自己绝无可能通过。而自己摸索过的这半间,并没有门路。
自己没有办法出去,只能等待,等待南疆人对自己的宣判,或者折磨。
玉杉缓缓坐在步满石子的地上,臀腿间一阵刺痛传来。
依靠着墙,闭上双目,将呼吸放轻,减缓体力的消耗。
肺腑又在疼痛,自这回醒来,肺腑的疼痛总是透着一种诡异的烧灼感,那是不同以往的。
曾听云赤霞说过,有的时候运功走火,便会感觉到烧灼感。
难道,自己走火了?
玉杉心中一苦,这个时候,若真是走了火,又有谁能来帮自己一把?自己在南疆黑狱之中,身边没有自己人,有的是随时可能进来要自己命的南疆人。
即便不是在这黑狱之中,云姑早已同自己划地绝交,自己再不认识其他的江湖女子。
没有人能替自己按摩打通气脉。
玉杉心头一片迷茫,她实不知道自己这一番做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自己若在家中,做自己的侯府大小姐,又有什么不好呢?这一番做为,不过是千里迢迢的,叫自己死在南疆人手里。
母亲手留的珠串,已经不在,父亲知不知道自己落在这里?
自己死后,会怎么样?
京中的梁三小姐肯定是病故了。
军中的少帅梁玉吉呢?是不是可以留下一个好一点的名声,比如算是为国捐躯。
这样做来,自己一番折腾,也不算白忙,总算是给大哥玉吉留下了一个好名声。
想到此处,玉杉心中竟然莫名的释然了。
这回死后,当是真的灰飞烟灭了吧。再不会像上次一般,回到多年以前,与自己不喜欢的人去纠缠。
如果可以,她只想重新开始一片新的生活,而非在这里,缠杂不清。
她希望自己的来世能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自己能有一个还算不糟糕的事业。
不,不能这样,自己的重生是母亲用将来的累世修行换回。怎么可以放弃?
可是,不放弃,又能怎么样呢?
她的肺越发的灼热,她睁开眼睛,用力地咳嗽着。咳嗽时,却仿佛想起了什么。
水,是很多的水。她被人按着头,按到一口水缸里面,随后再拎起来,拎起来再按下,按下再拎起来……
不,不是水缸,是酒缸,那酒里还泡着一条花色斑斓的蛇。那蛇颈下已经长出了肉翅,随着玉杉头颅被按下,酒水被激荡开,那条蛇仿佛还在动弹一般。
那,应该就是肺疼的来源吧。
想明白这一节,玉杉微微苦笑。自己将酒水淋到拂兰身上,然后便有人把自己往酒缸里按。这现世报来得也太快了些吧。
自己的肺疼是呛了酒,不是因为走火,想明白了这一节,玉杉放下心来。
呛酒总比走火强,虽然疼痛,却不是内伤,出去后总是好医治的。可是,自己还有机会出去么?
低头看到自己的左臂上的伤处,玉杉心中起了疑惑,南疆中人擒了自己,按着自己的头在酒缸中,却好心的给自己包扎了伤口。
她可不信南疆人会有这份好心。
玉杉伸手去解纱布,想要看看伤口是否被做了手脚。
她只有一只手,即使是右手,即使玉杉的手算是比较灵活的,想要解开包扎好的纱布,还是有些困难的。
好在,周围没有其他人,玉杉低下头,将纱布凑到嘴边,连手带嘴很费了一番力气才将纱布扣解开。
解开后,又一圈圈的绕开。没有了纱布的包裹,鲜红的血液又开始从伤口中点点滴滴地湛了出来。
玉杉长舒了一口气,连深吸了几口气,略缓了一会儿。再次抬起左臂。伤口不算深,但是这样长的伤口,留疤是肯定的了。玉杉低头嗅了嗅解下的纱布,又嗅了嗅伤口,都没有药味。
还好,没有上药至多不过是好得慢些,可是总比被上了什么不该上的药要好。她可不信什么南疆人会给她用什么好药。
好在,伤的是臂膀,不是脸面。
若是脸面,怕是于将来终身之事有碍。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奇怪。女子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算是好女子。她们的脸面不能轻易叫人瞧了去。可是她们的一张脸却又是那样的至关重要,甚至说是会影响一生。
一付好的皮囊,甚至在很多时候比能做一手好针线,能写一手好诗文还要重要。
伤口的血,越流越多,玉杉开始有些后悔解下了纱布。她想要重新替自己包扎,可是,单靠一只右手,却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