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杉轻笑一声,仿若听到一个有趣的笑话一般,道:“由得你信或不信。”

那女子道:“依你现在所说,梁侯是为了保你的命,才带你到军中的?”

玉杉道:“也为保他新夫人的命。”

那女子道:“不,他只是为了保你。你没有胆量动他的新夫人。”

玉杉道:“何以见得?”

那女子道:“就凭你琢磨了样兵器还不愿意开刃,你不是那能下手杀人的。我虽没见过你的继母,但是,真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你的心太软了,死的一定是你。”

玉杉道:“那姐姐以为,我该怎么样做呢?”

那女子道:“你们中原同我们南疆不同,你们的律法之中,你真动了你的继母,别说是杀掉她,就是她碰破了一点皮,你也是死罪。可是她只要没有杀了你,趁梁侯不在时,打你一顿,或是克扣虐待于你,她却是什么事也没有。”

玉杉道:“姐姐说的,我都知道。”

那女子道:“所以,等你回到京城,你只能隐忍,你不能有所动作。你懂得了么?”

玉杉道:“那依姐姐看,我什么时候才能有所动作呢?”

那女子道:“你们侯府不比乡野人家,不管有什么事,都有大把的人盯着,你要学会叫别人去拿她的把柄。她本身若是没有把柄,你要学会去收罗、制造。”

玉杉道:“我知道了,姐姐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那女子的眼睛中透出了一点狡黠来,道:“因为,我迟早会送你回去的。不过,不是现在。”

玉杉道:“为什么,难道说,你真的背叛了艾丽芬兹?”

那女子轻拍了拍玉杉的脸颊,道:“你再这样说,我还打你。”说罢,那女子又道:“放你回去,自然有放你回去的用处。你不是很聪明么?不妨猜上一猜。”

玉杉发挥着所有的想象力,道:“难道你在我的身上下了毒,回去之后,会对我们不利?”

那女子笑了起来,道:“你确实挺能想的,不过,不是这样的。”

玉杉道:“好姐姐,你便告诉了我吧。”

那女子道:“告诉你就没趣了。”

玉杉道:“两军交战,又哪里有什么有趣无趣的。”

那女子道:“到时你便知道了。行了,我今儿不再问你话了,好好养伤,明儿,我再来问你。”

玉杉道:“好,不过,如果我是姐姐你,便会替我上些药。”

那女子道:“你一个阶下囚,还敢要药?”

玉杉道:“有这样一副药,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名字叫龙虎相济胶,我们那边常用在犯人身上。”

那女子道:“没看出来,你们倒是‘仁义’。”

玉杉道:“仁义不敢当。那副药,也是刑讯的一部分。”

那女子“哦?”了一声。

玉杉继续道:“龙虎相济胶,治外伤最快,只要没有筋断骨折、破皮流血,再厉害的外伤,第二日也就痊愈了。不过有一样,那就是,上过药后一时片刻,伤处便会开始疼痛,比受刑时还痛。而且到了第二日,用了药的那人,肌肤会变得敏感起来,才好的地方,再受刑责,会加倍的疼痛。再硬的汉子,到第三日,也抗不过了。”

那女子道:“这药倒是刁钻,不过,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呢?”

玉杉道:“倘若姐姐肯替我疗伤,我回去之后,一定设法将药方献于姐姐。”

那女子一摆手道:“你若真有这药方,现在给我就是了。”

玉杉道:“我没有这个药方,药方在我师父手里。”

那女子道:“你还有师父。”

玉杉道:“有的,不过是背着父帅认的。我的功夫也是同她学的。”

那女子道:“这件事,梁侯能饶得过你?”

玉杉道:“他知道时,我已在军中,当时父帅也不想为此为难我。会不会秋后算账,我不知道。”

那女子道:“你师父叫什么?”

玉杉道:“世外之人,名号就不报了。再怎么说,她也不过是独行侠客,丕弗城也算是一国之力。若以一国之力与她为难,我怕她抵受不住。”

那女子道:“看不出来,你对她倒是讲些道义。罢了,我一会儿叫人来给你上药,你不许琢磨别的。老实呆着,好多着呢。”

玉杉道:“那也请姐姐上复艾丽芬兹,不要将我是女子的事,传回中原。”

那女子道:“看吧。”

随即,玉杉被两个侍女放了下来。如那女子所言,老实地呆着,她的两臂双腿都是又酸又麻,又痛又痒,暂也确实再没有能力行动。

玉杉眼睁睁的看着那女子同两个侍女带走了所有的东西,除去半间屋子的斑斓毒蛇,与另半间屋子的碎石块。她们走时,甚至连门都没有关。就是这样笃定玉杉不能离开。

玉杉坐在坚硬的石子之上,她的臀腿已伤,坐在坚硬且不平的地上,疼痛愈甚。

来问她话的女子太过奇怪,玉杉一直以为自己便够不会问话的了,没想到如今这个女子,两军交战之际,她不问战事,却只问那些与她、与战争毫无关联的事情。

玉杉在不停的回想着同那女子说过的话,自己编了些半真半假的故事给那女子听。似乎并没有什么犯忌的话,更没有什么与军务有关之事。

玉杉看着自己一双红肿的手腕,两只手努力去揉搓。想让自己的手能够一点点的恢复知觉。

她身上已经湿透了,适才被拷打,只关注在疼上,并没有感受到冷。这时,身上的疼痛渐轻,也就感到了冷。

那女子并没有食言,一个胖大妇人提着小篮慢慢走了进来。

胖大女人走到近处,将小篮放下,取出一小瓶药油,对玉杉道:“我是给你上药来的。”

玉杉道:“有劳,只是,你是不是先将门关上?”

胖大女人道:“这里没有外人来的,你别害怕。”

玉杉道:“那你也把门关上,我的伤在里面,多少遮挡些吧。”

胖大女人道:“你们中原人恁是事多。我听尊主说,你受的伤根本不重,偏还要我再跑一趟。”说着,将药倒在自己掌心一些,而后,拿另一只手拽过玉杉的手,就往玉杉的腕上揉去。

玉杉的手腕尚在麻木,被药一蛰,更显疼痛。

胖大妇人看玉杉呲牙咧嘴的模样,满不耐烦地道:“不过是被绑了一绑,哪就这么多事,你们中原将士要都是这么样,干脆趁早降了算了。”

玉杉对眼前的女人充满了反感,不想说太多的话,只是闲闲地道:“罢了,你出去吧,我自己上药就是了。”

胖大妇人恼了,站起身来,一肢踢在玉杉腕上,道:“还以为你是什么少帅呢?阶下囚而以,你当奶奶我愿意伺候你不成?”

玉杉没想到这女人这样易恼,怕真惹怒了她,再生别的事,便不言语,只是颤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药瓶,倒了些在手上。

那女子又伸脚踢向玉杉手里的药瓶。

玉杉一个不防,药瓶子跌落在地上,碎了两半。

那胖大妇人冷笑一声,穿过一片毒蛇,出去了。这一回,如玉杉所愿,门被关上了。

玉杉低下头,看到那碎成两半儿的药瓶里,还有一些残余的药水,心头一喜。

她解开自己的衣杉,将那残余的药水涂抹在自己双手所能够到的伤处。

她的肩膀已经伤了,她的手腕也肿了,很多平时她能够到的地方,也够不到了。她只能勉强给肩膀和胸肋间上上些药。至于脊背,乃至臀腿,上不到便上不到吧,疼便疼吧,反正,那里不至于影响行动。

不得不说,这些药的药效不错,这时,上过药的地方已经不太疼了。

玉杉闻了闻自己的手掌,只闻出一料冰片来。又大着胆子伸舌,舔了一舔手掌,只尝出一料三七。再也察不出别物。

若是程墨山在,他或者能察出所有的药方吧。——玉杉如是想。

想到程墨山,玉杉忽又觉得自己颇有些对不起他。

程墨山本是一个本分太医,一心只想在医术有有所成就,能够通过医术搭救更多的人。可是自己却骗了他,给了他一副假药方。

此时,玉杉只但愿程墨山将来切莫再遇到一个中了九香断魂散的病人。只愿不会有人因为自己错传药方,而死于非命。

玉杉倚靠在墙壁上,看着一旁的火把。火光一盈一盈地跳动,为这屋子提供着为数不多的光和温。连那些斑斓毒蛇也在火把之下,越聚越多。

看着那些毒蛇,玉杉不由得心头一阵恶寒,干呕了几声,好在没有吐出来。

玉杉强迫自己抬起头来,别再看那越来越小的火光。

火光越来越小,屋子也就越来越黑,越来越冷,玉杉的精神也越来越不足。她半倚靠着墙壁,半卧在地上,抬头看到屋顶那几个碗大的洞口。仿若那洞口有无上玄机一般。

青灰色的天空,一片片白蒙蒙的有如碎玉琼瑶一般的雪花飘洒下来,从洞口散落下来。

南疆,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