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粗妇似有些满足的离开了。

有了炉火,倒底暖和了许多。

玉杉将湿冷的衣杉脱下,铺放在炉子一边。自己则穿披上了披风。

看着面前的一碗面条,看上去清汤寡水的,看不到肉,只有两根青菜和几片蘑菇卧在上面。玉杉饿了,更渴了,吃面倒不是多么着急,但她更需要补充一些水分。

她伸手去端面碗,居然还有些烫。可她实在太渴了也就不顾及是否油腻,将手缩在披风里,隔着衣衫去端碗。

汤很鲜,不知道是拿什么吊的汤。算来玉杉也算是吃过一些美味的人,一时却不曾想起这是什么味道。

她知道,这绝不是因为饥饿的原因,这个味道她真的没有吃过。

一口鲜滑的热汤落胃,玉杉的胃感觉到一阵疼痛,玉杉心中却是一喜,她知道,这只是因为几日没有饮食,且适才同那女子一起吃饭时,一颗心全放在对话上,胃一直没有工作,所以没有感觉。而现在,胃在恢复知觉,开始感受到连日的饥饿所造成的痛苦。

很快疼劲过去,玉杉双手端起碗来,她腕上有伤,一只手还端不起碗,是而将碗放在膝头,一手扶碗,一手拿筷子吃面。

面很劲道,却不似寻常麦粉的味道,有一点淡淡的米香。

玉杉却也无暇理会,三下五除二地吃过了面,又将汤汁喝得干净。将碗放到一边,捡起火炉旁烤得热腾腾的衣衫,重新将那衣衫换在身上。将披风当做被子,睡在地上。

屋子很大,火炉很小,只有临近火炉的地方,才有些温暖。躺在火炉旁,感觉连被后都是冷的。

玉杉像一只猫似的团在火炉旁边。

外面风声阵阵,叫玉杉无法睡得踏实,不过,她还是闭着双眼,尽可能的减少着自己的消耗。因为,她不知道,明天又是怎么样的一天,是否依然有火有饭。

小小的火炉,并不能支持太久,没有人照料很快就熄灭了。屋子又渐渐冷了下来。

玉杉开始时团做一团,后来手脚累了,就舒展开肢体,睡梦之中,并未察觉到手已经搭在了炉子上。

好在,炉火已熄,并不十分灼热。

待到玉杉再次醒来时,夜已深,手上已经起了水泡。

而更令她难堪的是,她开始内急起来。

她的目力算不上太好,这个时候,毒蛇在侧,她完全不敢行动。

屋内没有净桶,玉杉想大着胆子,找到房间的犄角解决自己的问题,可是,一想到那些东西,她就一点都不敢动了。

寒冷在加剧着那特有的焦急感。

她想到了要尽可能的多汲取一点能量,却没有想到汲取能量之后,所会面临的窘态。

玉杉低声叱骂了一声“蠢货”。

随即,她想起了在她问那胖妇“尊主是谁”是,那胖妇也骂她是“蠢货”。

“尊主”,拂兰曾称“艾丽芬兹”为尊主。

倘南疆只有一位尊主,那么她们口中的尊主便是南疆之主——艾丽芬兹了。

那胖妇曾说是尊主让她来替自己上药,可是,她清晰的记得,是白日里审问自己的那个女子说要给自己上药的。

那么,白日审问自己的女子,便是艾丽芬兹了。这样,就不难解释她的侍女在听到自己指斥她“背叛艾丽芬兹”时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了。

自己指斥艾丽芬兹背叛艾丽芬兹,何其可笑!

玉杉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断不错。

只是,这一切,都建立在南疆只有一位尊主的前提下。

倘若南疆有十个八个的尊主,那她的推断便全然无用了。

玉杉努力回忆着之前一直在看的那本南疆的风土人情,那里面似乎并没有对于“尊主”的记载。

思索与回忆,令玉杉忘记了身上的不适,她在努力着回想着与“尊主”相关的记忆,却始终一无所获。

身体的不适,再次冲撞着小腹。玉杉将心一横,料想自己纵使睡得不安稳,也不至于头脚互换位置,便站起来,往记忆中墙犄角的方向走去。

伸手摸到墙壁,玉杉心头一喜,成了就这里了。

玉杉摸着黑,解决了自己的问题。

随后,玉杉又摸着墙壁,挑准一个方向,走了七步。

就这里了,再远不知道会不会碰到那些毒蛇。

这一回,玉杉也不敢再躺下,只靠着墙壁抱膝落坐。

臀腿间是她被铁箫伤得最重的地方,在这布满石子的地方落坐,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当她的伤处与地面接触的一刹那,疼得她眼泪流了下来。

玉杉不是没有疼过,两辈子下来,她被刀划过,被火烧过,被水呛过,受过饿,挨过打,撞过墙……可以说人世间的疼痛,她多多少少都受过了。

可是,这样用自己的伤处往硬处上碰,却是头一回。

重生以来,虽也被梁文箴责打过,可是,责打之后,自己总是能歇在软和的床上的。但是,如今,莫说是凝绿轩里高床软枕锦绣罗帷,便是军营中搭的简易床薄褥子都是那样的舒适。

她仿佛从地狱边缘走过,又重新回到了人间。

地狱的恐怖既没有吓倒她,也没有将她同化,而是令她变得疏离,仿佛一切痛苦都与她并无多少关联。这份疏离令她变得理智起来。

棍棒抽打在身上时,她也会下意识的躲避,也会不由自主的喊叫。可是,一但刑讯结束之后,她对伤处便变得理智起来,她迅速的想到了谋取药物的法子。

在药物不多的情况,她有所取舍的选择了双手、双肩与胸肋。

至于伤得不重的脊背,与虽然伤得很重,但并非要害的臀腿,便放弃了。甚至她能冷静得让自己坐在坚硬的石子地上,哪怕这样坐下,对伤处的摧残是那样的绵远无际,那样的令人难受。

她的疏离给她带来了理智之外,还给她带来了一样令她始料不及的东西,那就是勇气。

如果,这个时候,艾丽芬兹与梁文箴议和的前提,是她的命,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

当然放弃前,她会同璟王做一次最后的交谈,确保没有后顾之忧,方会欣然赴死。

她的理智,告诉她她是一个人,南疆和平,会少死千万人。她的勇气支持她自己去做。

理智与勇气的叠加,是那样的冷漠,对自己的冷漠,对家人的冷漠,对爱人的冷漠,也是对这个世界的冷漠。可是,这只是手段上的冷漠。

这一番冷漠的背后,是不忍,是慈悲,是看不得众生流血的悲悯。

所以,当她看到将士们厮杀时,她违背了父命,冲了进去。

当她看到士兵的头颅落地时,她疯狂的挥舞着手里的兵刃。

当她被刺破了手臂时,她从疯狂之中逐渐清醒过来,再也无法承受眼前的景象,肉体选择了最本能的自保,昏迷了过去。

她不能看到流血,看到流血后,她的所有理智与勇气都荡然无存。

玉杉在那似有似无的疼痛中枯坐,眼前一片虚无,她仿佛看到了最真实的自己——战场实在不适合她,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

或者,她应该听从父亲的话,留在昭阳城内,给程太医打打下手也就是了。

可是,她仗着父亲的疼爱与娇宠,跟着到了前线。到了前线的结果,就是令她自己成为南疆的阶下囚。

昨日,那个很有可能就是艾丽芬兹的女子,说她们每一日都将玉杉身上的东西,送回去一样。昨日,原定的是玉杉身上的一块肉。经过玉杉一番东拉西扯,终究将这件事拖了过去。

可是,昨日没有接到自己身上的东西的父帅,倒底会做何想呢?

玉杉心里开始焦急起来。

长夜将明,正是五更寒的时候。

玉杉的心,比五更的天,更冷。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昨日,南疆送回去的东西,比之衣冠鞋帽更重要——是她自己亲手画图制样的新兵器——铁箫。

而且,比之前面几日,还多了一样,那便是她的口供。她昨日与那女子的对话,除却她是女子的相关话题,余下的,一字不落的送到了梁文箴面前。

天过黎明,玉杉可以勉强看到屋内的景象。还好,离那些毒蛇且还远着呢。

她阖上了双目,等待着今日的审讯。

天一点点地亮了。

玉杉再次醒来时,看到屋顶的几个洞口,已经挂上了冰凌,亮晶晶白盈盈的,煞是可爱。

她抬头望着天空,这个时候,没有下雪或是下雨,天空蓝滢滢碧澄澄的。黑色屋顶上的六小块天空,像是一片焦炭中的六小块宝石,仔细看来,这六小块宝石还有着不同的絮状纹,那是天上的白云。

天是个好天,倘若自己不是阶下囚的话,一切是那样的惬意。

孔洞下面,是一小堆雪,昭示着天气虽然晴和,却依旧寒冷。

玉杉看到那一小堆雪,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大半,团一个雪球,随后,又将那一小半捧起,团一个小一点的雪球。两个雪球叠放在一起,便是一个小小的雪人。

昨是的汤面里,还有剩余的一小朵蘑菇,玉杉从上面轻轻的撕下两个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一小点。充做了雪人儿的眼睛。整朵蘑菇,便做了雪人的帽子。

“你倒是开心得很啊。”那声音,是昨日问她话的女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