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杉听得出说话的人是昨日问她话的女子,便也不抬头,道:“还成吧,没想到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南疆,也能看到雪。”

那女子蹲了下来,道:“这个雪葫芦,倒是蛮可爱的,能把它给我么?”

玉杉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小雪人,一大一小两个雪球,上面还一朵蘑菇,确实挺像一只还顶着一片叶子的葫芦的。

玉杉将小葫芦放在地上,负手而立,背对着那女子,道:“连我人都是你的阶下囚了,又何必假客套,难道,凭着一个小雪人,我还能向你索要什么东西么?”

那女子道:“只要不是叫我现在放你走,其他的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玉杉依旧背对着那个女子道:“我呢,也不找你要什么东西,昨日,你问了我那么多话,还打了我一顿。今日,掉个个儿,我来问,你来答。当然,你我今日的身份地位,那顿打,我就不想着能还给你了。”

“好!今日,我许你问我一些话。”那女子爽快地答应了,不过,她还是又找补了一句”不过,有些事,我是不会说的。”

玉杉转过身来,有些轻佻地道:“敢问姐姐芳龄几许,可曾婚配?”

这样的问话,突入其来,那女子恼道:“你若真是梁家少爷,我这会儿便要了你的命。”

玉杉笑道:“后面那一句就当我没问,姐姐的年纪告诉我,总没妨碍吧。”

那女子道:“十九。”

玉杉笑道:“你们南疆的首领听说也是十九岁呢?你们平日怎么称呼她?皇上、大王或是同北方那些人一样,称什么什么汗的?”

玉杉一通东拉西扯,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对了,我听拂兰说,你们是叫尊主的。她说你们的尊主是最美丽最聪慧的女子。是这样么?”

说罢,又往前踏了一步,将眼睛凑到那女子面前,道:“要我说,你们尊主一定不如你美,你这样的容貌,如果在我们的都城,一定会有无数的王孙公子为你倾倒。他们,平日里,在官场上,在宴会中谈笑风声,可是见到你却会脸红起来,说不出话,只会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你,看了一会儿,又怕别人瞧出,不敢再看,拿着那把无冬历夏不肯放手的扇子将脸一遮,却又恨不得撕开一条缝来,好从缝里继续看着你。”

玉杉的声音甜腻起来:“他们还会把家里最好的东西,背着自己的父兄,拿出来,送给你。送给你之后呢,他们还会嘱咐你,叫你只许一个人偷偷地看,不要叫别人知道,若是叫别人知道,他们会被父兄的家法打个半死。”

玉杉忽又正色道:“他们自以为自己比别人都聪明一些,会看透别人的心思,还自作聪明地认为,没有人看得透他们自己的心思。他们会将自己认为已经看透了的,同样喜欢你的其他王孙公子约到城郊,用一场决斗来决定未来,输了的再也不去见你,赢了的,去向父兄恳求,去请媒人、下聘礼,娶你过门。他们的赌斗,在咱们现在看来,是那样的可笑,他们中的很多人,武功说起来还不如我呢。不过,他们都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比我的那匹马的脚力还要好,而且温顺。对了,我的那匹马还好吧?”

那女子依旧神色平淡地道:“马回营了,应该很好,你东拉西扯这些做什么?”

玉杉讪讪一笑道:“东拉西扯总比挨打受刑要好,姐姐你说是不是。”

那女子笑了一声,道:“我今日不打你就是了。”

玉杉甜甜一笑道:“多谢姐姐了。姐姐你知道么?我身后的伤处已经肿胀发硬,我没有看到颜色,恐怕已经是一片瘀黑了。坐在这硬石地上,已经不喾于挨打时的疼痛,今日,姐姐若是还要动手,我怕是连我娘的留给我的嫁妆都会献给姐姐的。”

那女子道:“好了,说了今日不打你,你就放心吧,别再说这些了,要不要我给你拿床被褥来垫着,你这里确实太凉了。”那语调,像极了一个在照顾小妹的长姐。

玉杉淡淡一笑道:“不用了。如果姐姐真的过意不下去,把那些东西,从我这屋弄走吧。”

那女子道:“你真的是怕这些蛇儿,连蛇字都不愿意说。”

玉杉道:“我自幼长在京城,这个东西很少的。所以害怕。”

那女子道:“那你还有胆量用箫声,来引蛇到你跟前?”

玉杉道:“两边的将士能护得住我的。我并不怕。”

那女子道:“你一直男装,而非女孩模样,他们为什么还要护着你呢?”

玉杉道:“毕竟,我爹是主帅的。”

那女子道:“你们中原人,就是这样畏惧权势么?”

玉杉道:“并不是这样的。我当日做这铁箫一半是为了宝剑有恙,还有它能防身。二也是为了闲暇时吹奏遣怀。并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用处,而军中,擅长音律的人,没有比得上我的。”

那女子道:“这样的话,我便该命人刺破你的耳朵才是。”

玉杉长叹一声道:“我这一回,未尝就有活路,你又何必再多做这番功夫呢?说好了,今日是我问你,怎么又成了你问我呢?”

那女子道:“好,还是你来问我。”

玉杉道:“那么请问,在南疆你们除了艾丽芬兹以外,还有其他尊主么?包括你们的神在内,你们都会称什么人为尊主?”

那女子道:“尊主只有一个。”

玉杉心下了然,眼前这个女子,便是艾丽芬兹了,当下,也不说破,依旧装做不知,道:“你们的尊主真的比你更美么?”

艾丽芬兹不置可否。

玉杉继续道:“姐姐,你愿不愿意考虑一下我说的话,和我回京城,叫那些井底之蛙,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美人儿。”

“不愿意。”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玉杉摇摇头,轻叹一声,道:“那姐姐是艾丽芬兹的什么人,这个能告知小妹么?”

艾丽芬兹亦是摇头,道:“不能。”

玉杉道:“那你是什么职位?这个,你应该告诉我。”她亦是斩钉截铁。

艾丽芬兹道:“那你先说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玉杉道:“因为,我虽然是你们的囚犯,可也不是什么样的人来问话,我都会告诉她所有的东西。”

艾丽芬兹道:“那你昨日便该问了。”

“我又没当过囚犯,怎么知道该怎样做,昨儿,才一醒来,看到这些东西,吓都吓得半死了,哪里还有心思想到这些呢。”玉杉的语气中竟还带有那么一点点的娇嗔。

她看了一眼那些毒蛇,又看了一眼小雪人,天虽晴和,雪却未化。

“如果,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狱卒,那么,我想我也没必要说更多的话了。毕竟,你一层层上报到艾丽芬兹,指不定将话传差成什么样了,你现在可以带着小雪人走了。如果,你是能时常见到艾丽芬兹的,那么,我可以考虑,多说那么一点适合让她知道的。如果,你就是艾丽芬兹本人,那么,我么不妨坐下来,认认真真地谈一谈,怎么才能对你,对你的丕弗城,也对我身后的无数将士更好一些。最好,所有的杀戮到此为止。”说着,玉杉又坐到了硬石地上。

艾丽芬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笑得是那样的不屑,那样的不可一世。

她拍了拍玉杉的脸颊,道:“我的傻妹妹,就算丕弗城我能做得了主,你们那三万大军又岂是你能说得动的。”

玉杉道:“主帅既是家严,小妹自有法子说服。”

艾丽芬兹道:“你去说服他?我现在就可以放你走,你这番话向他说了,你看他饶不饶你的性命?”

玉杉道:“若咱们这边定下了议和,自然不能是我一个人去说,即便不是艾丽芬兹,总要叫你们这边的主帅和我一起出城才是。”

艾丽芬兹道:“即便艾丽芬兹真的同你一起出了城,你就准能说得动令尊么?”

玉杉道:“自然说得动,不过,这里面,有一件事,却是有些麻烦,你们的尊主,一定要答应北上,嫁给我们那边众多的王孙公子中的一个。只要她肯答应,我便有办法从中周旋。”

艾丽芬兹道:“那不可能。”

玉杉道:“据我所知,艾丽芬兹并未婚配,有什么不能的?”

艾丽芬兹道:“当然不可能,你们中原地区的男人,但凡有些身份或是有些钱财的,都不会真心对待一个女人。而我们南疆的女儿,都只会同敬重她的那个男儿成婚。我们彼此敬重,彼此珍爱。我们不可能受得了你们那些大小老婆争风吃醋的事。这件事,不可能的。”

玉杉道:“这个,也可以谈,我有办法给你找到一个不纳妾不养丫头的王孙公子的。”

艾丽芬兹依旧否决道:“那也不可能。我们南疆女儿懂的事,你们中原男人不懂,你们中原男人懂得的,我们南疆女儿不懂。两个人到一起,她说什么,他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她也听不懂,那日子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