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艾丽芬兹离去,玉杉坐在捡起两块石子,暗藏在衣袖里。
之后十几个女子鱼贯而入,她们有的将蛇装在竹篓里,有的在收拾着却灵石,有的往这屋搬着各种东西。
她们默默地干着自己的事,无暇理会玉杉。
很快,这间屋子换了个模样。那些骇人的毒蛇与硌人的石子,都被清理出去了。
艾丽芬兹派人送来的,比她答应得要多。此时这间屋内,已经搭好了床,铺上了褥子,摆上了枕头、被子。
床下,是一双新靴子。火炉也换了一个更大的。净桶、草纸、水盆、毛巾也摆在了该在的地方。四仙桌旁摆着两把玫瑰椅,上面放着簇新的锦缎垫子。
若非四壁无窗导至屋内太过阴沉,这间屋子现在的布局,倒不像是牢狱,而像是一间贫寒人家姑娘的闺房,至少,比玉杉前世最后的住所强上许多。
玉杉抱着琴,坐在床上。她用自己那已经冻得有些僵直的手指,缓缓地拆开那玉白色的琴穗。
将撑起穗头的小竹管取出,将却灵石放了进去,又胡乱重新编制了穗子。
却灵石状如鸽卵,与小竹管并不十分相像,不过勉强装了进去,只有浑不在意的情况下,才看不大出来。
好在,这几日连翻折腾下,凤嗉琴的琴穗已经乱了,好在,琴穗本是白色,就算露出一点白色的石子,也不算太打眼。
玉杉盘膝坐在床上,将琴放在膝上,细细地察看一番,万幸,这样的折腾,琴没有受伤。
玉杉随手拨弄琴弦,又松了下第三弦,再重新拨了一回琴弦,方才满意。
她今日所要弹的,是一首她从未弹过的曲,而那曲调,她也只听过一次。
那是当日拂兰大乱军营时,她曾听到周围的将士们歌唱的的曲调。
万人如一兮,气冲斗牛;
慨当以慷兮,誓不回头;
携山跨海兮,定斩贼酋;
江山永固兮,佑我神州。
玉杉一点点的试探,编制指法,同样的一音,她在勾弦还是挑弦上一一试探,想要找到一个,令她自己所满意的指法。想要达到能令每一下弹奏时手指上的感觉都与心底的情绪相和。
玉杉一点点的尝试,终于在两个时辰后,找到一个套令自己满意的指法。
倘若有机会回去,再好好编纂一下,这是一首可以做为军队出征前用来鼓舞人心的音乐。——玉杉如是想。
玉杉不停地抚着琴,门开了,她没有停,来人拎着食盒进来,她依旧在抚着琴,送饭的人走了,她依旧在抚琴,这一抚,便是一日一夜。
这一昼夜,她忍着胃痛,忍着肺痛,忍着身上大小八处伤痛。
她的身上,有八处伤,其中一道是剑伤,七处是被她自己设计的铁箫打伤。这七处中,有六处是单一的击打,有一处是连续的击打所致。
这些伤,对于在战场上的将士们来,或者真的不算什么,但对玉杉来讲,这已经是两世以来,最为严重的。
玉杉不停的抚琴,她的右手拇、食、中、无名四指的指尖已经开始肿痛。而左手,更为严重,大指的侧面,还有无名指内侧,已经被琴弦割裂。而肩臂的用力,让她的手臂上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又开始渗出了血来。
血液随着小臂,流到了手指,落在了琴面,染红了琴弦。
一昼夜不曾阖眼,玉杉整个人完全沉浸在这首新整理出来的曲调之中。
当艾丽芬兹在次出现时,玉杉依旧在抚着琴弦。
艾丽芬兹示意左右按住玉杉的臂膀,亲自上前,抱走了玉杉膝上的凤嗉琴。
琴离了手,玉杉方感觉到自己的一双腿早已压麻,抬起头来,看着艾丽芬兹,微微一笑。
艾丽芬兹道:“你倒是真能折腾。”
玉杉道:“身在牢狱,聊以遣怀。”
艾丽芬兹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玉杉道:“我也不知道。”
艾丽芬兹道:“看来,我是不配知道了。”
玉杉道:“你想得多了,谈不上这个,这个歌儿,我只听过一遍,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倘若拂兰在的话,她应该也知道这是什么曲子。”
艾丽芬兹道:“这是首歌,那你唱给我听么?”
玉杉道:“琴都拿走了,还怎么唱?况且,我也累了。”
艾丽芬兹道:“那就等你歇好了再唱吧,我等得及。”
玉杉点了点头,微微阖上了双目。
艾丽芬兹道:“你闹了一日一夜,再等一等再睡。”
玉杉累得很了,并未睁眼。
虽未睁眼,却听得清晰,艾丽芬兹并不曾离开。
不过盏茶时分,玉杉强睁开眼,道:“你怎么还在?”
艾丽芬兹道:“我在等你。”
玉杉道:“我擅器乐,却不擅歌咏,你若想听,我可以写下给你。”
艾丽芬兹点了点头。
侍女拂纸研墨。
玉杉提起笔写下了琴谱。
艾丽芬兹拿过琴谱,看了一眼,只见上面上列如天书一样的文字,一列是常见的汉字,问道:“是我认得汉字少么?这上面的是什么?”
玉杉道:“是琴谱,你看那‘尸’字,是指劈这个指法,‘尸’的下面一个‘一’就是劈一弦。你若不信,随便找个会琴的,就能知道,我没有做伪。”
艾丽芬兹道:“你这琴谱倒不藏私。”
玉杉道:“没什么可藏私的,会琴的,一看既会,不会的,也不过是废纸一张,不过,于我私心,我总是想我能编一套曲子,传于后世的。”
艾丽芬兹道:“你的父亲知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报负?”
玉杉道:“也许吧。”
艾丽芬兹将琴谱叠了起来,道:“昨天,我们把你的剑送了回去。今日,你说是该是什么了?”
玉杉道:“这件披风吧。”说着,拿伤了的手指,颤颤巍巍地去解自己身上的披风。
艾丽芬兹道:“不用了,我打算将这张琴送回去。”
玉杉道:“把琴给我留下吧。”
艾丽芬兹道:“再往回送衣裳,你赶明儿,连件整装裹都没有了。”
玉杉道:“没有便没有吧,实在不行,你到时送我一件。”
艾丽芬兹道:“咱们还没这么好的交情。”
玉杉道:“这张琴,你真不能给我留下么?”
艾丽芬兹道:“不能,你想不想听听我如今的打算?”
玉杉道:“洗耳恭听。”
艾丽芬兹道:“你说的话,我觉得有些道理,不过,我打算让你做我同你父亲去谈时的砝码,所以,我要保你的命,这几天,你只管好吃好睡就是了,这琴留下,你太不安稳了。我必须拿走。”
玉杉嘴角抽动道:“好姐姐,留下给我,我到时会更用心替你周旋。”
艾丽芬兹道:“不可能,留下了,我怕你活不到那时。”
说着,一挥手,侍女会意,上前抱起琴就要往外走。
玉杉用她那麻木的双腿站了起来,随即扑在地上。
艾丽芬兹道:“你好好养着,阿渊,你照顾好她。”说罢,便也要出去。
玉杉伸出手去,道:“好歹把琴谱一并送去吧。”随即闭上了眼。
艾丽芬兹不置可否的离开了。
玉杉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人拖到了床上。
又被人剥去了衣裳,她想挣扎,可是,她太累了,她只有头脑是清晰的,她的四肢已经不能自己去控制行动了。
好在,在她“百般不愿”的情况下,琴被送出去了。琴弦上的血渍是新的,足以令人知道,时至今日,她还活着,她的身上,还能留下新鲜的血液来。倘若艾丽芬兹将琴谱一并送出,那么,凭那些字迹便可令人知道,自己的还很健康,至少,右手是健全的。
玉杉对于自己的这一番操作很满意,满意到了再一点挂碍地睡了过去。
阿渊一直在帮玉杉身上的伤处上着药,看到玉杉闭着眼睛,笑了起来。低声骂道:“你这该死的家伙,将我们尊主唬得五谜三道的,这一天天,忙得要死,还得找功夫来看你,人家也是俘虏,你也是俘虏,谁见过像你这样,高床软枕,有吃好喝有人伺候的俘虏。”
阿渊似乎是一个很爱说话的姑娘,只是一直侍立在艾丽芬兹之旁,没有机会开口罢了。这一离开艾丽芬兹,她的话就一直没有停下过,而她的手里也一直忙碌着。
“真不知道你是哪一世修来的福,落在我们尊主手里,你若是落在阿夏手里,这会子早把你炖了。他们都说尊主心太软,早晚毁在你们中原人手里。阿夏才是真正能护佑我们南疆的。你知道这几年尊主有多么难么?你还来劝降,劝什么降,当着尊主的面,我不敢说,现在这没别人,你这个家伙又睡着,我再不怕了,我南疆没有不战而降的尊主,你这么做,分明是在逼她去死。我和阿泉,是誓死追随尊主的,别人,别人可不一定这么想。你啊,就给我们添乱吧,真该让你落阿夏手里,你死了,我们就省心了。再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