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更深,快三更时,一直没有人来传,玉杉方伸手拔下簪子,撂在床头的梅花小几上。香草看了,忙上来替玉杉卸妆更衣。

宫中床榻,温软舒适,玉杉侧卧在床上,却不敢像在家中一般肆意,而是万分警醒,一夜皆是似睡非睡。好不容易捱到了寅时,隔着窗子,见天空鸦青一般,索性也就不睡了。坐起身来,暗暗调整呼吸,意图调动那被压制住的内力。

香草听到动静,看玉杉坐起,连上前伺候道:“郡主可要些什么?”

玉杉敷衍道:“没什么,就是我一向觉少,到这个时辰,也该醒了,没事,你继续睡吧。”

香草道:“郡主您都醒了,奴婢哪有再睡的理?郡主饿么?要是饿了奴婢去取些点心?您要是不饿,奴婢去打些热水,郡主洗洗脸。”

玉杉笑道:“你自己看着怎么方便吧。”

香草一时出去打了水,帮玉杉洗脸梳妆。梳得是端庄得体的孔雀开屏髻,七绺发丝,堆叠起来,如同雀屏一般,中间一支红宝石的凤钗,端庄而不失明丽。

梳妆好了,香草又给玉杉找了件藕粉色的长袍换上。方才去取点心。

玉杉匆忙吃了块糕,又呷了口茶,道:“香草,带我去给娘娘请安吧。”

香草道:“娘娘这会子应该还没醒。”

玉杉道:“没事,咱们在院里等等,就是了。”

香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玉杉看了一眼香草,道:“怎么,这样做是不合规矩么?”

香草道:“没,没有,只是以前华捷公主在坤元宫住着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早就去给娘娘请安的。”

玉杉道:“毕竟娘娘同公主都是君,我是臣,我理应更恭谨些才是的。”

香草道:“是,郡主说得在理。”

清晨的天气,新鲜而凛冽,吸在肺腑中那样的痛快。

玉杉心中暗想:“难怪以往听云姑说,她们都是最晚不过五更起的。早起的天儿就是痛快。”

立在后殿廊下,玉杉静默地等待。

回廊两侧足足站了六个宫女,此时却是毫无声息。

玉杉看着左右木雕泥塑一般的宫女,心中一片茫然。这些宫女,差不多和自己一样的年纪,却如木雕泥塑一般,毫无生气。

自己在家中,也有无数的丫鬟仆婢,她们,有的年纪更小一些,也没有这些宫女长得周正可爱,可是,她们多少是有些生气的。不像这深宫之中,每个人都嘴角含笑,可是这笑容却仿佛画在脸上一般,每个人的嘴角的弧度都是一样的,让人看不清她们的神态。

她们的主子,脸上亦常挂着这画上一般的笑容。想到此处,玉杉心中一阵悲悯。

等了许久,两边站立的宫女都换了班。殿内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又过了片刻,里面亮起了灯,齐丽英从里面出来,看到玉杉道:“郡主万福,郡主怎么过来了。”

玉杉道:“齐姑姑,贞佑来给娘娘请安,娘娘这会子可是醒了?”

齐丽英道:“娘娘刚醒,你稍等,我去过娘娘。”说罢,又对一个小宫女道:“你去打水。”又同小宫女耳语几句,方转身回到殿内,向皇后回了话。

却说皇后听了,笑道:“没看出来,她倒是恭谨的。”

齐丽英道:“郡主是懂规矩的,纵然外面传得有些不像了,可是在娘娘面前,君臣大礼,一定会守着的,再说了,外面的传闻,也不一定就准是真的呢。”

皇后笑道:“这些年了,你说话还是这样,说了这些,你心里倒底是如何看她的呢?”

齐丽英笑道:“娘娘您心里分明有了打算,又何必再问奴婢呢?奴婢心里的那点看法,哪瞒得过娘娘呢?”

皇后道:“又打什么马虎眼呢?叫你说,你便说了。”

齐丽英道:“奴婢实话说,昨儿才见过郡主一回,娘娘面前,奴婢不敢妄言。倒是瑞英见过郡主几回,要么奴婢去叫瑞英?”

皇后道:“不用了。罢了,再过会儿,本宫梳好头,就宣她进来吧。凭她一个小东西,我倒看她还有多少心机。”

齐丽英笑道:“这就是了,郡主再怎么,也还年轻,真有什么心眼,还不是叫娘娘轻易就看出来了?”

一时,小宫女打来了水,齐丽英伺候带着几个宫女,伺候皇后梳妆更衣。又伺候娘娘喝了些杏仁茶。方叫齐丽英出来传玉杉进去。

玉杉抬起站得有些酸胀的腿,缓步走了进来。

当玉杉抬起腿来时,她莫名地想到,自己才站了这一刻,腿就已经酸胀不堪,这些宫女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不知道那一双腿又酸成什么模样了呢?

走到内殿,皇后已经梳妆停当。玉杉跪倒在地,大礼参拜。

皇后看了一眼玉杉道:“起来吧,听说你一早就起来,等着给本宫请安了?可等久了。”

玉杉道:“回娘娘的话,也没有等得太久。”

皇后道:“这话可是不尽不实。宫女换班前就在这里了,当本宫不知道呢?”

皇后说话依旧带着笑意,可是语气中却带有淡淡的嗔怪之意。

玉杉低着头,抿着嘴唇,不敢回言。

只听皇后又道:“你在家中,怕是对你母亲亦没有这般恭敬吧?”

玉杉心道:“我母亲都离开几年了,我又不能日日守在祠堂里,难道这也算是罪名。”口内却只是奉承道:“娘娘是天下之母,臣女理当更为恭敬才是。”

皇后道:“你倒是会说话。可是在本宫眼里,一个人,若是连待自己母亲都不能够恭敬,纵是在外面凭着一番算计,有了纯孝之名,也不过是虚伪做作。孝既谈不上,忠字便更谈不上了,再说什么敬重本宫,怕只是畏惧权势罢了。”

玉杉听皇后话中,似乎在指自己这个郡主因“纯孝”而封,却至今不曾给南氏请封。却也不敢同皇后争辩,口中只道:“娘娘所言甚是。臣女受教。”

皇后又道:“你这番话,可要口能对心才是啊。不然,将来可是有你的苦处。贞佑,皇上封赏你的圣旨,说你令性纯孝,嘉行至忠。本宫很希望你能担负得起这一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