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棋道:“姐姐刚吟的是什么意思?玉棋听不懂。”

玉杉笑道:“你看这兰花春天开得最美,桂花秋天最香,世间还有很多美丽的花卉,你看咱们园子里,就有许多,像什么牡丹啊、芍药啊、月季啊……你从南疆来,那里应该也有很多的花,应该比这里的花开得还盛,这些花朵开得季节各不相同,全是自然使然,人们闻到这些花香,都会变得很高兴,可是这些花儿朵儿的生命,是为了她们自己而开,她们有她们的心思,不是为了哄别人开心而开的,更不会祈求看花人的攀折。”玉杉讲的这一首诗,便是《唐诗三百首》的开篇之作。玉杉在讲的时侯,刻意隐去了玉棋所听不懂的“林栖者”这样的词句。看着玉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玉杉心中一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玉棋一张小脸生得酷似其姐——梁玉兕。玉兕这一生,皆在为得人认可,她想要她母亲的认可,也想要父亲的认可,姐姐的认可。

可是玉兕的母亲南蕙香心里只有玉德和娘家,父亲虽然疼爱女儿们,却忙于公务,且一家姐妹众多,不好太过偏疼一个。而她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扪心自问,对玉兕固然算是还好,却也不是真心实意……

想到这里,玉杉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丫鬟黄莺看到玉杉神情低落,笑道:“姑娘这样抱着七姑娘,想是累了。要么,奴婢带着七姑娘出去玩玩儿。”

玉杉笑道:“不用了,这么大的孩子,正是不知道累的时候,她能在我这里坐会儿也好。”

玉棋道:“姐姐,什么叫累啊。”

玉杉道:“累就是你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就这么坐着,或是干脆躺下睡觉。”

玉棋又问道:“那姐姐,你去过南疆是么?我听她们说,你可厉害了。”

玉杉笑道:“去过啊,不过姐姐去的时候,时节不大好,没有看到花,那时的南疆下了很大的一场雪,人都冻僵了。”

玉棋又道:“我都没有见过雪。”

玉杉道:“再等等,到了冬天,就看到了。”

玉棋道:“那雪是什么样的呢?”

玉杉被问住了,她想说像一把一把撒下的盐粒,可是,眼前这个小丫头,未见得见过厨房里的盐巴长什么模样。

她又想说像柳絮飞起的样子。可是南疆有柳树么?她也不记得自己在南疆是否见过柳树了。

形容雪的两大经典比喻,似乎都不能给眼前这个小丫头解释。

玉杉只得道:“等再过几个月,你见到了,就知道了。到那时,姐姐带你一起地堆雪人儿。”话音刚落,玉杉就发觉,自己这是又给自己挖了个坑。只听玉棋依旧奶声奶气地道:“什么是雪人儿?”

玉杉笑道:“先不告诉你,到时你就知道了。”

玉棋有些不大高兴地“噢”了一声,又掰着手指头数起数儿来,“一、二、三、四、五、六、七,我是小七,你是三姐姐,一直在一起的是五姐、六姐,那一姐呢?”

玉杉笑道:“那叫大姐。大姐姐是大伯母的女儿,等有机会就见到了。”

玉棋又道:“哦,那大姐姐为什么不同咱们在一处呢?”

玉杉道:“大姐姐已经嫁人了,要住在自己家里了。”

玉棋又道:“那大姐姐和大伯母为什么不在一个家里呢?”

玉杉一时无语,终于想起了哄小孩子时的万能语句“等你长大就懂了。”

玉棋有些悻悻地道:“哦,那二姐姐呢?她也嫁人了么?”

梁家二姑娘玉霜本与玉杉是双生姐妹,只是二姑娘玉霜生来体弱,不幸夭折。

玉杉看着天真无邪的玉棋,道:“二姐姐与三姐姐长得一模一样,不过她是小仙女,回到天上去了。”

玉棋道:“那三姐姐也是小仙女了?”

这句话玉杉很是受用。可是接下来,玉棋的话,便叫玉杉哭笑不得了。

玉棋又道:“那三姐姐是不是有一天也要回到天上去了?”

玉杉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这个充满了问题的小丫头了。若说是,未免答应得有些勉强,若是不是,可是世人谁人不死,她又如何能够免除,总不能下一回,还能重生,倘或那样,自己不停地重复同一段人生,那还不如彻底死去,然后投胎,再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玉杉想了想,这样的话题,对于眼前这个小丫头,还太过沉重,便道:“也许吧。”

玉棋道:“大姐在自己家,二姐在天上,那四姐呢?为什么我也没有见过四姐?”

这个问题,玉杉彻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她原以为,可以同玉棋口中问出些关于玉兕的事,谁承想玉棋连见都没见过玉兕。

一时,玉杉心中没了着落,算来,玉兕并不是她最要好的姐妹,可是,这样杳无音信,家人再不提起,却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玉棋随手翻着手中的书册,指了一篇叫玉杉吟过,又指第二篇,一连指了七八篇,一时指到了《长恨歌》上,玉杉笑道:“这个可长了,比之前那些加一起都长,我吟了来,你可不许嫌絮烦。”

玉棋道:“姐姐吟得好听,玉棋不嫌烦的。”

一时吟到了“温泉水滑洗凝脂”,玉杉猛然想到当日在昭阳城内的一段旧事,自嘲的一笑,这一笑,后面再也收不住,连“宛转蛾眉马前死”都吟得柔和旖旎,毫无悲态。

玉杉痴痴笑笑地吟着诗,却见一旁黄莺也痴痴笑笑地看着自己,玉杉拿眼神询问着黄莺,黄莺向玉杉怀里的玉棋一指,玉杉低头一看,玉棋偎在自己怀里,已经睡着。

玉杉轻笑叹一声道:“得,我成催眠的了。”又问黄莺道:“她乳母呢?”

黄莺道:“回去拿斗篷了。”

玉杉道:“你带她到里屋睡去吧。”

黄莺抱走玉棋,只听玉棋哭得是惊天动地。玉杉甩甩胳膊,暗道:“带这么大的孩子真累。”待胳膊好受些了,径直走到桌前,拿起茶壶,连倒了几碗茶,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