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婕妤被花枝送回逸福宫,玉杉独坐床前,看着午睡的明玥。

明玥的皮肤很白、很透,粉嫩得几乎可以看到皮肤下面的血管。睫毛很长,头发漆黑,一对小小的抓髻盘在头顶两侧。粉嘟嘟肉呼呼的,倒像观音画像上的龙女一般。

玉杉看着小明玥,不禁想到:这样的小孩子,处于深宫之中,眼下,已经开始懂得察颜观色,将来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墨悲丝染,杨叹岐路,而我如今,见幼子亦哀将来……

玉杉“嗐”的长叹一声,起身走到琴前,抚了一曲《墨子悲丝》,一曲终了,心犹未平,只枯坐在琴前。

一旁侍奉的宫女碧薇端上一盏茶来,道:“娘娘,润润喉咙吧。”

玉杉接过茶来,道:“媛妃今儿怎么没来,朱掌衣来过没?”

碧薇道:“回娘娘,朱掌衣今日已经来过,替娘娘将绣架打理好了,要不要奴婢们搬上来?”

玉杉道:“不用了,这屋里现在有明玥,别回来小孩子醒了,再碰了针线刀剪的。绣架就放在东厢房,我想绣的时候,自然去绣。”

碧薇道一声:“是。”又道:“媛妃娘娘为什么没来,奴婢们怎么能知道呢?要么,奴婢过去问问?”

玉杉道:“不用了,她那边指不定是什么事给绊住了,必竟屋里新添了人,总是要忙乎几天的,以往,那毓粹宫只有媛妃一个人住,这一回,她是真的委屈了。”

正说着,便有小丫鬟蕙芸进来说媛妃到了。

曾经,媛妃虽是妃位,在这宫中却是位分最高,独居一宫,再加之太后与皇上的疼宠,是而在这后宫之中,媛妃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

可是这不到半年多来,玉杉入宫,媛妃虽还有太后撑腰,在皇上面前却是大不如前了。如今,例来只有她一人居住的毓粹宫,也安排进来一个关娙娥。她这个曾经的太子妃,曾经的正宫,彻底泯然于其他妃嫔之间了。

取代了她正宫之位的是梁玉杉,挤进她毓粹宫的关娙娥,是梁玉杉的侍女,她的一切,因为梁玉杉,失之殆尽。到如今,维系着她与梁玉杉的只剩下曾经的姐妹情了。而这深宫之中,莫说是表姐妹,便是亲姐妹,又能怎么样呢?

皇上,已经靠不住了,自己所能倚仗的,只有一个年迈的太后。将来,自己的将来,又能怎么样呢?

媛妃对于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可是,梁玉杉到现在,没有对她怎么样,她便也不能和梁玉杉翻脸。她就只能蛰伏在妃位。

媛妃心里不痛快,再看关娙娥,便愈发地不顺眼,只觉得关娙娥一行一动都有一颗坏心。

这一日来,媛妃的心思,全在关娙娥身上,早将答应同玉杉一起刺绣的事抛在脑后。

到了下午,打发明杰睡了,自己也要午睡时,方猛然想起,有心打发丫鬟去坤元宫说今日歇上一天,又想将来,还要仰人鼻息,在玉杉手下度日,便只得打起精神,往坤元宫去了。

却说玉杉听到丫鬟蕙芸说媛妃到了,也不想别的,便命人宣了进来。

媛妃一个人进来,玉杉见了,连问:“怎么没带明杰过来?”

媛妃道:“回娘娘的话,明杰睡了,再说,咱们一会儿一起做针线,带着他,倒是麻烦。”

玉杉“嗯”了一声,便道:“绣架我叫人安排在东厢房了,这会儿我还没去看,正好,你来了,咱们一块儿去看看。”

媛妃道了一声“是。”恭敬地陪着玉杉去东厢房去了。

绣架上清晰地勾勒着比寻常更多了两个侍女的麻姑献寿图。掌衣朱宝缘坐在一旁,绣着最难绣的五官。

朱宝缘专心于刺绣,屋里进来了人,也是浑然不知,直到感觉到被挡了光,方抬起头,看到二位娘娘,连忙起身,给二人请安。

玉杉道一声免礼。便命朱宝缘继续刺绣,而她与媛妃,则命宫人另外搬了椅子,坐在一旁绣着云霞衣衫,这些易于刺绣的地方。

没绣几针,只见花枝带着公主的乳母抱着明玥过来,花枝道:“公主醒了,正找娘娘呢。”

玉杉听了,放下针,走到乳母跟前,接过明玥。

媛妃亦放下针,走到玉杉身边,道:“这两个孩子,倒是都黏您呢。”

玉杉笑而不语,抱着明玥,回到寝殿。

媛妃跟着回来。

玉杉抱着明玥对媛妃道:“香芷,有件事我得求你。”

媛妃道:“娘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了,臣妾怎么当得起一个求字。”

玉杉道:“我知道,这坤元宫里,大半是你同母后的人。”媛妃讪讪一笑,道:“倒是有些人,是从臣妾毓粹宫里出来的,臣妾也是觉得她们伺候臣妾时,还算尽心,所以,就给她们安排一个好去处。臣妾没有一丝一毫刺探凤驾的心。”

玉杉道:“这我知道,咱们姐妹之间,若是还不能互相信任,这宫里,又还能信谁呢?”

媛妃低着道:“娘娘说得是。”

玉杉道:“只是,你不刺探,有人想。这宫里,除却你和母后的人以外,还有别的人。她们,我却是不想留了。这两天,咱们姐妹刺绣之外,还得烦你多经经心,替我看看,那些到底都是什么人,能打发了的,便都找个由头,打发出宫,就是了。”

媛妃道:“臣妾知道了。”

玉杉抱着明玥,道:“明玥你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母后和媛娘娘要去绣花了。”说着,将明玥放下。

明玥看着玉杉,眨眨眼睛,煞有介事地道:“母后,儿臣有一事不明,想要问母后。”

玉杉笑道:“什么事啊?”

明玥道:“安母妃和毛婕妤,她们去哪里了?”

玉杉道:“她们回逸福宫去了。”

明玥又道:“那明玥什么时候回逸福宫呢?”

玉杉道:“再不回去了,从今往后,就住在母后这里,好不好?”

明玥抽搭抽搭鼻子,哭了起来。

玉杉看着明玥,虽是心疼,却是将心一横,道:“花枝,叫乳母看着她,你去收拾了西厢房,给明玥住。”说着,站了起来,对媛妃道:“媛妃,咱们继续刺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