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行夜宿,不过两三日,便到了万方园。路上这两日,玉杉只与明玥同乘,给明玥讲故事,皇帝请了两回,都以明玥之名推了。

到了万方园各人安排好住处,玉杉将明玥留到玉磬响林与毛婕妤做伴,自己则亲往万寿千春,同媛妃替太后照料行礼。

太后倚坐在榻上,看着底下忙碌的众人,道:“皇后,你过来,同哀家说说话。”

玉杉恭敬笑道:“是。”便走到太后身边。

太后道:“皇后,今年来得匆忙,你与媛妃都辛苦了。”

玉杉道:“宫中诸人各司其职,都是母后多年来打下的根基。臣妾谈不上辛苦。”

太后微笑道:“说起来,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往在宫中,你每日到哀家这里晨昏定省,又将一颗心全放在宫中多少琐碎中,近来,又多了一个明玥缠着你。如今到了园中,明玥那里有毛婕妤照料,哀家这边你也不必像在宫中一般,你大概也能松快些了。”

玉杉道:“不居是在宫里还是在园中,臣妾都该来给母后请安的。”

太后笑道:“这个随你,真心里过意不去,到了晚上,天凉下来过来一趟,也就是了。也别像在宫里,每晶赶个大早。哀家这些年,在宫中,好不容易熬到这里,可不想一大早就起来等着你了。你也趁这功夫,能多睡些便多睡些时辰。”

玉杉笑道:“臣妾明白,往后,再不会一早扰了母后的睡。”

太后笑道:“这样便好。对了,毛婕妤如今是住在哪里了?”

玉杉道:“回母后是玉磬响林。”

太后道:“玉磬响林,离你的厚德堂倒是近。”

玉杉道:“如今臣妾们住的几处,皆与天地平成、万寿千春这两处距离相当。臣妾们不论是往皇上那里伺候,还是来与母后请安,都是极方便的。”

太后“嗯”了一声道:“皇后,你叫什么名儿来着,哀家依稀记得有个玉字。”

玉杉道:“臣妾名叫梁玉杉。”

太后道:“玉杉,这玉磬响林,怎么还没改名字呢?”

玉杉笑道:“玉磬响林叫了几十年了,这个时候改了名字,怕母后和皇上听不惯。”

太后道:“那就由着奴才么整日‘玉’来‘玉’去的么?”

玉杉道:“玉字本是俗字,用的地方也多,若是为了臣妾一人,把所有沾玉字的都改了名儿,那也就忒不方便了。母后今日提了这个,臣妾也知道母后是为了臣妾。只是臣妾是不在乎这些的。”

太后道:“哦?你倒是大度,大度好啊。”

一旁正看着搬着摆件的媛妃转过头来,道:“太后您是知道皇后娘娘的。皇后是从来不在小节上在意的。这大半年来,皇后与诸嫔妃何曾起过什么嫌隙。唯一同安嫔闹了些龃龉,却也不是为了皇后自己,而是为了明玥公主。”

太后“嗯”了一声,道:“媛妃住得是那里?”

媛妃道:“回母后,臣妾住的是金蕊玉房。”

太后道:“金蕊玉房,哀家当初也住过那里,那些牡丹花可是养得极好。”

媛妃道:“是皇后姐姐疼我,让我住在那里。”

太后又道:“倒是厚德堂没什么景致,皇后你不觉得枯燥么?”

玉杉笑道:“宽屋大窗,正好做些针线,再有带着明玥看些书,讲些故事也好得很。”

太后道:“明玥跟着你,比跟着安嫔,叫哀家放心。”

玉杉微微一笑,既不应,也不否。

太后又道:“哀家有些累了,你同媛妃先下去吧。”

玉杉同媛妃皆笑称:“是。”

芳草茵茵,绿树垂枝,玉杉同媛妃一齐离开万寿千春。

媛妃道:“姐姐同皇上又起龃龉了?”

玉杉道:“哪有的事?”

媛妃道:“那为什么这几日,您一直在公主车里?”

玉杉道:“公主总是要人照顾的。”

媛妃道:“乳母还有伺候的人十几个,哪里就一定要姐姐亲自照顾的。”

玉杉道:“公主叫我一声母后,这母后与别人毕竟是不同的。其实明玥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只是,之前和安嫔在一起,这点聪明却都用在察言观色上了。”

媛妃笑道:“公主如今既然跟了姐姐,那往后自然是会一点点好起来的。”

玉杉笑道:“真说起来,也是我多事,那一日,分明是安嫔有意来御花园寻我,却要装做偶遇的样子,现在想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明玥还那么小,却被她拉来敷衍我,那我便容不得她了。”

媛妃望着玉杉道:“那一日,安嫔找姐姐来,究竟所为何事?”

玉杉摇摇头,道:“这我却是不知道了。到了今日,我也不想知道了。”

媛妃莞尔一笑,道:“也是,如今还是照料好明玥才是要紧,余下的事,都不要紧了。前面就要到了,娘娘要不要陪臣妾去看看牡丹花去。”

玉杉道:“也好,连去看看明杰去。有几天没看这孩子了。不知道他有没想我这个母后。”

媛妃笑道:“明杰这两天有些晕车,整天迷迷糊糊的只想睡觉。这会儿才下了车,正在金蕊玉房睡觉呢。”

玉杉破颜笑道:“那孩子身子也是太弱了些了。”

媛妃道:“华妃当日生他时,便难产,明杰一直有些瘦弱,虽叫太医调理着,却一直也没什么大起色。”

玉杉道:“孩子还小,慢慢来,总会好起来的。”

媛妃点了点头,道:“是。”

二人携手往金蕊玉房这边来,老远便看一大片牡丹花花团锦簇地,饶是玉杉平日不喜这些艳丽花卉的,此时见了,也是心中一喜。

媛妃看着那些花,如数家珍一般的道:“这是姚黄、那是魏紫,这株是蓝田玉,那株是火炼金丹。娘娘您看,那还一株绿玉。”

繁花似锦,玉杉早已看得眼花,听媛妃说到“绿玉”,顺着媛妃的手看去,却又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伸手拿帕子揉一揉眼睛,方看到足有四寸大的一朵花,花色青绿,直与花叶颜色相类。可是一但看到过这朵花,再看枝叶上的绿,便觉相差甚远,同样是绿,绿玉牡丹上的绿是那样的清新怡人。

玉杉不由自主地走到花前,媛妃道:“姐姐以往总觉得这些东西俗艳,这一回,该知道她的好处了罢。”

玉杉轻声道:“知道了。”说着,扇子往上挪了一挪,遮挡了忍不住的笑。

媛妃喜滋滋、笑盈盈地道:“娘娘若实在喜欢这株绿玉牡丹,那便移到厚德堂去,好不好?”

玉杉道:“厚德堂不搭这些靓丽花卉。”说着,抬起头来,看到花叶型的匾额上,书着青色的“金蕊玉房”四个字,字体也是仿的卫夫人的簪花体。

玉杉看着那四个字,道:“我这个玉字,是忒俗了些,刚才母后听到玉磬响林,还问我为什么没改名字。却忘了这里还有一个金蕊玉房了。真要改起来,连绿玉牡丹怕是也要改了。”

媛妃道:“姐姐不计较这些,是姐姐大度。其实说起来,我那香芷二字,不也是一样的常见么?”

玉杉道:“算起来,咱们两家,也都算得上诗礼传家,给咱们这些女孩儿取的名字,却都是那样的俗艳。你倒还好,有一个正经的学名儿。我这里,却不过就是个物件。我们家这几个女孩儿,也不单是我,她们的名字也都不过是用了一个物件。”

媛妃道:“好好的,姐姐怎么又为了名字哀叹起来了。妹妹说一句僭越些的话,姑父终究是武将出身,不爱在辞藻上下功夫,姐姐怎么能为这个哀伤呢。”

玉杉道:“我不过是白说那么一句罢了,你又来劝我。”

媛妃道:“好、好、好,我不劝姐姐了。咱们往里边坐坐罢,喝些茶,光在院里做什么?”

玉杉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好,说起来,我也有日子没喝你的茶了。”

媛妃道:“之前存的雪水没了,只有些旧年蠲的雨水,姐姐要不要喝?”

玉杉道:“我是不计较这个的,茶叶差不多就行,水我是不管它是旧年蠲的雨水,还是刚打的井水,茶具我也不问是汝窑还是定窑,便是新出的土窑杯,我也能用的。”

媛妃轻轻摇了摇头,道:“姐姐如今怎么活得这样粗糙了,以往原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一个人。”

玉杉道:“我前几年往南疆这一趟,回来之后,很多不甚有必要讲究的东西,便不想再讲究了。凡事种种,过得去也就罢了。说来也好笑,这对东西没什么要求了,对人也就放松了。咱们这些做主子的人,待身边人,还是能宽便宽些罢,除却做得太过的,不得不处置了的,旁的事,我是真的懒于计较了。”

媛妃道:“到底是姐姐慈悲,妹妹是再做不到的。如今咱们不在宫里,太后她老人家也不在宫里,宫里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玉杉笑道:“怎么样不了,咱们都不在,可是你别忘了,皇上也不在宫里,这后宫女人做的事,得有一半是为了给皇上看的,眼下皇上既然看不到,她们还闹个什么劲?”

媛妃道:“可是姐姐,还有另一半是万万不能叫皇上看到的。这些事,她们现在做得可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