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杉回过头去,却看明杰将九连环装成了一个环在上,一个环在下,又一个环在上……的样子。这时正拿手指拨着上面的金环,仿佛那是一件乐器一般。

玉杉看向媛妃,问道:“可找人教过他弹琴么?”

媛妃摇摇头道:“没有,宫里有娘娘这样的国手在,谁又敢班门弄斧呢?”

玉杉笑道:“净是拿我取笑。明杰若是喜欢,找个师傅好好教一教才是。你听他的轻重缓急,一板一眼,有些意思的。”

媛妃道:“琴棋之物,虽说养性,却终不是五经四书,文韬武略,不是一定要学的,回头还是问过皇上才是。”

玉杉忽又想起适才太后所说的话,讪讪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全。”

一时间,太后叫人来传众人过去用膳。

宸太妃、玉杉经过适才那么一场,都不敢多言。媛妃见了玉杉的窘态,有心在席上说笑几句,却又摸不准太后心气,是而三缄其口。

毛婕妤怯懦,自然是不敢在太后、太妃面前说知,只一心一意的照顾着明玥的饮食。

两个孩子看大人都不说话,更都不敢说笑。

可惜太后本意是要与两个孩子一块儿用午膳,享一享天伦之乐,到此时,却反而闷闷不乐。

用过了午膳,太后便遣散了众人。

众出了万寿千春。

何华抱着明玥,却不知是该跟着毛婕妤还是该跟着明玥。

眼下,皇后才是养着明玥的人,可是毛婕妤却是眼巴眼望地看着明玥。

媛妃看出何华的为难,轻轻拉了下满腹心思的玉杉。

玉杉顺着媛妃的目光,看出何华、毛婕妤的心思,笑道:“去玉磬响林吧。本宫听说那里有几竿竹子,本宫最爱竹子了。走,咱们一块儿去看一看吧。”

媛妃拉着手里还在摆弄九连环的明杰,道:“明杰还要回去午睡,就不打扰娘娘和毛妹妹了。”这个时候,明杰手里的九连环又排成了三个在上,三个在下,又三个在上的模样。

玉杉道:“罢了,你们回去吧,我同明玥过去。”

玉磬响林,离湖水还有冰窖近,冬天的时候,有时能听到凿冰的声音。是而,此处景致所取的名号,却与竹林无关。

竹林之后,篱笆圈了一个小院子,院中屋舍与别处相比,并不算高,墙壁上还用三寸宽的竹子贴了一圈,门上的匾额,自然也是竹制。

毛婕妤引玉杉进了屋,玉杉见其中桌椅摆设皆是竹制,迎面的中堂,亦是拿竹篾编的一副幽竹图。

玉杉笑道:“玉磬响林,果然清幽。与金蕊玉房的花团锦簇截然不同,倒底是这里更适合避暑呢。毛妹妹,你可还住得惯么?”

毛婕妤道:“臣妾从未住过如此清幽静雅的地方,哪里会住不惯呢?”

一旁的明玥道:“明玥也很喜欢这里。”

玉杉捏捏明玥的面颊,道:“明玥是喜欢竹子,还是喜欢和毛母妃在一起?”

明玥歪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玉杉莫名想起那一日,安嫔带着明玥敷衍自己时,明玥亦是这般踌躇,当下,将手从明玥脸上放下,对何华道:“带公主下去午睡吧。”

何华领命,抱着明玥下去。

一时,宫人奉上茶点,毛婕妤亲手与玉杉奉了茶,道:“娘娘慢用。”

玉杉接过茶,饮了一口,放下道:“在园子里这些日子,公主还是先和你住在这里,我那厚德堂实在太空旷,小孩子住不惯的。”

毛婕妤听了玉杉的话,大喜过望。

玉杉站起身道:“若有什么事,到厚德堂来找我吧。本宫先回去了。”

毛婕妤笑容满面地行了礼,道:“臣妾恭送娘娘。”

回到厚德堂,玉杉便开始刺绣那一幅麻姑献寿图。

太后已经知道了她在绣麻姑献寿图,那么,她便安安稳稳地绣罢了。

只是,媛妃又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太后呢?

难道说,她想借这张图,讨好太后,或是告诉太后,她与自己关系很好,还是能够一起刺绣的好姐妹?

会不会媛妃更想将这张献寿图献与太后,毕竟太后的寿日也快要到了。

也许这并不是媛妃告诉的,而是太后在坤元宫中埋下的钉子。

倘若那样,太后今日提起这一桩,又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真的只是提醒自己再安静一些么?

借着璟王取亲,给习武女子找一条担当宫廷侍卫的出路,这件事里,她并没有什么私心。

唯一有的一点执念,不过是觉得天朝女子,当比南疆中人更强一些才是。

那是她的执念,可是太后却认为她在谋求权势,认为她不安于后宫。

究竟是不是真的愿意这一生都困守于后宫内宅之中呢,她自己也说不准。或者太后所担心的事,才是她的本意罢。

玉杉的心中烦乱起来,她一直以来,并不觉得自己在争夺权势。太后今日给她的评价却是吕武。吕后、武皇,这二人可以说是女人中的翘楚,人中龙凤,她们的才华,绝不亚于这世间绝大多数的男子,她们不安于在后宫之中,最终选择走到台前。可是到最后她们依然选择了还位于各自的儿子。

权位,她并不十分在乎,不然的话,也不能在一进宫里,便说出要还位于媛妃的话来。可是,这样的话,到如今,在太后耳中,会不会是觉得自己在欲擒故纵?

玉杉心中阵阵苦涩。深宫之中,她没有害过谁,亦没有谁真正意义上的害过她。可是,她却觉得是那样的苦涩。这里面,究竟错在了哪里。皇上待她很好,太后,说起来待她也不算差,至少今时今日,太后不会要她性命。

媛妃是她的姐妹,她们可以说是无话不谈。

莫说是在皇宫之中,便是普通人家的当家主母,亦很难过得如她一般惬意。可是,她的心里并不开心,她只觉得一切不该如此,她觉得窒息,窒息得令她的肺腑都在疼痛。

玉杉正在烦乱中,太后身边的齐丽英来传旨,说皇后舟车劳顿,偶感风寒,这几日安心在厚德堂养病,不必往万寿千春来请安。

玉杉心中苦笑,偶感风寒,她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旨意,形同禁足,不过却给足了她颜面。

玉杉笑对齐丽英道:“母后关心,臣妾铭感五内,齐姑姑跑这一趟,辛苦了。花枝,给齐姑姑看茶。”

齐丽英道:“娘娘不必叫花枝姑娘忙碌,奴婢还要回去复旨。花枝姑娘,这几日,娘娘需要静养,若有人来扰了娘娘,还望花枝姑娘多经心,能挡的,便挡了罢。”

玉杉道:“齐姑姑,这是母后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齐丽英道:“奴婢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又有什么关系,娘娘只该静养才是。”

玉杉道:“齐姑姑,母后还有别的旨意么?”

齐丽英道:“太后若有旨意,自然便叫奴婢们来宣旨,既然没叫奴婢来宣旨,那便是没有旨意。”

玉杉笑道:“齐姑姑说得有理。花枝,替我送送齐姑姑罢。”

齐丽英道:“娘娘叫花枝姑娘留步。奴婢告退。”

看着慢慢离去的齐丽英,玉杉心思愈加烦乱。如今,太后明说了叫她在厚德堂静养,亦不许旁人探望,她这个皇后,或者真的快当到头了。

不过也好,太后还愿意给她留些颜面。那么,即使失去后位,名声亦不会太过难听。

想到此处,玉杉的心中反而有些释然。

玉杉伸手拈起一根绣花针,想要继续刺绣。

随即又想到,倘若太后有意夺她后位,又何必嘱她专心于女红呢?也许,太后只是想关她一关,让她静一静,把心里那些不经的想法,忘一忘,千万别同别人说,尤其别在皇帝面前说出。

想到此处,玉杉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一旁的花枝看到玉杉一副安然的模样,道:“娘娘怎么就染上风寒了?要不要请太医?太后果然关心娘娘。”

玉杉嗔道:“请什么太医,三日一请的平安脉,还不够么?只听母后的,好生静养就是了。”

花枝道:“那奴婢吩咐厨房煮些姜汤?”

玉杉有些不耐烦地道:“煮什么姜汤?大暑热天的,本来就热,喝了那个更热了。”

花枝道:“那奴婢给娘娘弄些什么?”

玉杉道:“你啊,什么也不用弄,只在这里安安静静地闭上嘴,就好了。”

花枝道:“是”,然后真的不在说话。

玉杉拿着针,继续刺绣。

到了晚间,明玥并没有回来,玉杉自然也没叫人去找。

之后的日子里,玉杉每日都与朱宝缘在绣那幅麻姑献寿图,而媛妃除却打发宫女良儿过来过一趟再没过来。

这一日,绣像绣成,玉杉与朱宝缘一起将之从绣架上拆解下来。便命花枝拿去装裱再遣人去送往安国公府。

屈指算来,今日已然六月二十五,送的人总要是快马加鞭,才不至太晚。

打发人出去的话音刚落,皇帝身边的管事太监江滨传来圣旨,命玉杉往天地平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