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杉微微一笑,道:“咱们这些人,也别想着什么名垂青史了。安安份份地做个后妃,度过这一世,也就罢了。先帝黄贵妃,可是满心想着要名垂史册,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就那么丢了性命。”

媛妃轻声道:“姐姐慎言,能随先帝去了,是黄贵妃的福气。”

媛妃原想劝诫玉杉,不要说出那样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在抱怨先帝的话。

却不想玉杉转过头来,森然望着媛妃,道:“我宁愿这世上,再没有这样的福气。”

媛妃抿了抿嘴,神情落寞道:“姐姐,这不是咱们能左右得了的。”

玉杉道:“皇上曾答应过我,将来不会再许妃嫔殉葬。”

媛妃赞道:“皇上圣明,娘娘仁厚。”

玉杉笑道:“这样的套话,咱们姐妹间真的不必再说了。得,迈过这道门,便是厚德堂了,母后还没许人来探我,我也就不邀你进来了。”

媛妃道:“臣妾便等领了太后的旨意,再来罢。”

玉杉跨过门去,转回身道:“说了这半天话,也没问你明杰这些天怎么样了,替我这个母后给他带好吧。”

媛妃道:“明杰很好,娘娘放心,今儿一早还向臣妾问起,母后怎么一直不来看他呢,是不是不喜欢他了。”

玉杉莞尔笑道:“这小家伙,怎么这般在意别人喜不喜欢她呢?”

媛妃道:“这孩子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从小就是这般敏感。”

玉杉轻叹一声道:“唉,咱们都多费费心罢,到底是没了亲娘,敏感些也是有的。”

媛妃道一声“是”,向玉杉行了半礼,道:“臣妾告退。”

玉杉转过身去,回到厚德堂里,今日的事有些繁杂,但总没有什么坏消息。自己同皇上之间,总是会好起来的,只是自己现在还轻易出不去,还需要媛妃在外面周旋一些的。

碧薇奉上一盏薄荷茶,玉杉啜了一口,觉得有些苦涩,便放下了。

外面天气炎热,好在厚德堂内,有足够的冰块,在降低着温度。

放下茶来,玉杉问道:“朱掌衣回来了么?”

碧薇道:“已经回来了,奴婢这就去叫。”

玉杉道:“去罢。”说着,来到妆头前,取出一对素簪,两只镯子,命花枝取匣子装好。

一时,朱宝缘进来。

玉杉道:“东西都送出去了么?”

朱宝缘道:“都安排好了。娘娘放心。”

玉杉道:“朱掌衣办事,本宫自然是放心的。我这里现在也没什么,不过一对簪子,一对镯子,你拿去戴罢。”

话音刚落,花枝捧着匣子走到朱宝缘面前。

朱宝缘跪下道了一声:“谢娘娘赏赐。”便接过了匣子。

玉杉道:“本宫特地挑了没什么装饰的,你平日里戴着也不用担心逾越。”

朱宝缘再次道一声:“谢娘娘。”

玉杉道:“你也别谢谢,本宫还有事要求你来办呢。”

朱宝缘道:“娘娘请说。”

玉杉道:“本宫想再绣一幅瑞鹤图。不过呢,这瑞鹤图不能按照前人的旧样子去绣,所以,要请你来替本宫再画一幅花样。”

朱宝缘道:“娘娘要什么样的瑞鹤图,与旧样有什么差别,请明示。”

玉杉道:“底色要漫天红霞,鹤要五十八只,下面的宫殿改做蓬莱仙山,那山的样子,便以咱们万方园中的万寿山为底子去画。”

朱宝缘道:“奴婢勉强试一试,这两日画出了样子,给娘娘过目。”

玉杉笑道:“你尽快罢。我知道你能做得好。”

朱宝缘领命离去,玉杉放下一切俗务,闭目养神。

这些时日以来,玉杉虽没有处理什么宫务,可每日与朱宝缘刺绣,依旧感到了劳累。

好在,麻姑献寿图绣完了,还来得及送到安国公府去。

可是,接下来,自己还要再投入到为太后绣瑞鹤图之中。此时的玉杉,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皇后,而像是一个绣娘。

仿佛总是有绣不完的绣品一般。可是,眼下,她别无他法,在这后宫之中,她是皇后,她要表现出对太后的孝顺,她还要表现出对女红的重视,她是皇后,她理应是天下女子的表率。

她是皇后,是国母,她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地不得体来,在后宫,她是至高无上的,她所要承担的责任,亦是最大的。

她不单要孝顺太后、侍奉皇上,她还要照顾嫔妃,教导皇子,这些事,不管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她都责无旁贷。

如今,王娙娥有孕,这对玉杉来讲,是一件谈不上该喜该忧的事。不过,她知道,这对后宫上下,都是一个好的信号。

一年多了,皇帝在后宫之中流连甚繁,却一直没有嫔妃有孕的消息传出。这是一个令后宫上下都担心,却谁也不敢明言的事情。

所有人都在担心,但是所有的人,都碍于形势,不敢宣之于口。

随着时间愈久,这件事仿佛是一片阴云,笼罩在后宫中所有人的头上。

王娙娥有孕的消息,无疑将会像一阵狂风一般,吹散阴云。让阳光照在大地上,让地面上一切因为阴暗所不明显的东西,都变得明显起来。

娙娥有孕,玉杉这个皇后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做,可是,她也不能做得太多。

她只是命宫人往园中负责饮食与随行的太医传下旨意,命他们都加倍的用心,所耗费银钱,随时往厚德殿支取。

一时又想起王娙娥所住浮香渚,离水太近,虽然凉爽,却未免有些潮湿,不太适合养胎,或者该换个地方才好。

探月楼倒是干燥,却又有些高,出入却有些不大方便,况且现在又住着吴月容。

长春斋名头虽好,可是里面种着的月季和金盏草,那金盏草,性寒,孕妇还是该远着一些为好。

左近唯有一个玉华苑,是没什么不好的,只是,里面尚住着关娙娥。

再有别处,又都离得远了些,左右没有别人住,清静固然是清静,可是太过清静了,又未免容易让人思虑烦杂。

想来想去,还是玉华苑好。可惜玉华苑里面住的关娙娥又该怎么办呢?难道,自己要去开一回口,叫关娙娥让出玉华苑,可是那样,关娙娥又该搬到哪里去呢?要说万方园里,哪里的景致都是好的,可总还有一个各花入各眼。若是别处关娙娥就是不喜欢呢?

玉杉心中一片踌躇,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思虑间,太后身边的宫女齐丽英,传下旨意,命玉杉过去。

玉杉无奈,只得又重整了仪容,跟随着往万寿千春去了。

到了万寿千春,却见太后正带着明玥一块儿叠纸花玩。

玉杉与太后请了安。

太后对明玥道:“明玥,你母后来了。”

明玥几乎是奔到玉杉身边,唤着“母后。”

玉杉抱起明玥,道:“乖明玥,母后可有些日子没见到我们的明玥小公主了。”

太后道:“有些日子没见她,你却也不想她。”

玉杉道:“想是自然想的,只是母后知道的,臣妾之前只是染了风寒,臣妾怕把病气过给公主,便叫毛婕妤带着公主了。”

太后道:“你不说,哀家却也还忘了,你的风寒可好了?”

玉杉道:“回母后的话,已然好了,只是身上有些疏懒。”

太后道:“这却也别怪本宫说嗔怪你了,为人母者,怎么能因为疏懒,便不管儿女了呢?皇后,你当是天下女子的表率,这样做,又叫世人如何看呢?”

玉杉心中暗道:“若非今日有媛妃上下周旋,我怕是这会子还出不了厚德堂,如何管得到明玥这里。”

口中却只是继续虚与委蛇道:“回母后,为人母为人媳的职责,臣妾不敢有一刻忘记。只是臣妾身上一直觉得乏累懒动,怕是还没有痊愈,臣妾实在还有病气会过给公主,毕竟臣妾身子素日来还算是强健,些须小疾,在臣妾身上,或者不算是什么,又怕过到公主身上,倘公主病了,便是臣妾的罪孽,所以,一直以来,臣妾没有接公主回身边,亦没有来给母后请安。”

太后道:“罢了,哀家今日也不想同你计较,身上既然见好了,便还把公主接回厚德堂去。只是大好之前,别和公主在一个床上睡觉,便是了。”

玉杉道:“是,臣妾知道。”

太后又对一旁公主的乳母何华道:“何华,你先带公主下去歇一歇。”

何华依言带下了明玥。

太后幽然地对玉杉道:“你自问为母、为媳都还说得过去。”

玉杉抿了抿嘴唇,并不答话。

太后道:“你也不必这个样子,哀家也觉得你为人母,为人媳,说得过去,所以,哀家一向自认为也不曾为难过你。”

玉杉道:“母后慈悲,臣妾铭感五内。”

太后道:“咱们都是明白人,这样的套话就不必再说了。你该知道,你先是皇上的妻子,然后才是哀家的儿媳、明杰、明玥的母亲。”

玉杉道:“臣妾知道。”

太后道:“可是,你一直以来,做的事情,却不像是知道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