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玉杉自入宫以来,虽有时鲁莽,有时戏谑,大部分时候却还是温然有礼的。似如今这般,疯魔一般地哭泣,却是不曾有过的。

后宫嫔妃之中,有爱哭的,安嫔便是那爱哭的,每每到了不如意的时候,安嫔的眼泪总是那么的恰到好处,能够哭得任谁也不忍再拂她的意。有的时候,叫人甚至忍不住会想,这眼泪是不是也是她的武器。

安嫔的泪,漂亮,仿若一颗颗的水晶珠在坠落,让人心疼,她的泪,如同珍珠在玉盘上滚落,干净清爽,甚至不会弄花了面上的胭脂。她的泪是那样的让人怜惜,让人不由得不去满足她。所以在东宫时,她可以在没有娘家倚仗的情况下,稳做太子嫔,成为太子妃之下的第一人。

而皇后梁玉杉的泪,并不漂亮,甚至于让人听了有些心烦,却又是那样地让人不知所措。

好在,玉杉并没有一直这样哭下去,她抬起头,看着众婢错愕的模样,自知有些失仪,连止了泪,勉强笑道:“你们都下去罢,本宫无事。”

众婢听了,却是面面相觑,并不动弹,生怕自己一个粗疏,皇后出了意外。

玉杉道:“本宫刚才有些酒醉,你们都下去罢,留下郭薇伺候就是了。”

众婢听了,方领旨下去。

玉杉躺在床上,道:“让你们见笑了。”

郭薇轻轻摇摇头,道:“没什么的。”

玉杉道:“本宫实在是心里有些不方便同你们说的事。”

郭薇道:“娘娘的心事,奴婢懂得,奴婢想,您如今所哭的那个人,一定是希望您能过得好好的。”

玉杉道:“那是自然。只是,本宫如今,实在又有些弄不明白,什么才是过得好好的。”

郭薇笑道:“娘娘如今,便是好好的。”

玉杉轻轻阖上双目,是啊,如今,便是好好的。在世人眼中,应该确实如此罢,和自己那悲催的前世比起来,也是没有任何疑问的。可是,此时,她还是有她的意难平,她永远的意难平,天上地下,再没有人能够有办法平她的心事。

罢了,既然失去的再也回不来,那便再设法过好之后的每一天罢,纵然母亲已然烟消云散,自己也要在这世上活得精彩、嚣张。

到了第二日,玉杉几乎是被秋日里的暖日照醒的。睁开眼睛,只觉双目有些发涩,又用陈茶点了,才算好些。想起昨日酒后的情景,玉杉又觉得有些好笑。再看身边那些粉面含春的宫女们,总觉得她们在笑着自己。却又不能太过在意。

她还有许多要做的事呢。

有玉杉的那一句话在,后宫嫔妃有那实心的,便将自己家人的名单报了上来,玉杉便以皇后的名义,将那些夫人、小姐逐一召进宫来。与她们说上三两句话,却也不过是问问年纪,身份,便命宫人将她们引到各自家中女儿的宫里去了。

有实心的,便有面薄不愿说的,玉杉便只将那面薄嫔妃的嫡母请进宫来,依样叫她们见了一面。

若说这些夫人小姐入宫觐见,还不算什么需要玉杉放在心上,那秀女入宫,便是一件彻底令她忙碌起来的事情。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她也还只是秀女的身份,到今日,她却要以皇后之尊,点选察看那些秀女。

有的时候,玉杉也会想,那些秀女,会不会在茶余饭后讲着自己的故事。

展眼到了九月,早晚的天愈发凉了。

汇春园里再次住满了人。

这一日,玉杉乘着辇轿,往汇春园去。

玉杉坐在辇轿之上,看着熙熙攘攘又有些局促的姑娘们,淡然一笑,道:“你们都别怕。本宫今日在这里不过随便过来看看。你们初入宫中,都过得习惯么?”

众秀女回得有些不大齐整,却又都异口同声地道:“习惯。”

玉杉道:“习惯便好。去年这个时候,本宫也是从这里出去的。那个时候,本宫却也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番造化。”

众秀女缄口不言。

玉杉继续道:“本宫身边还缺两个大宫女的位子,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不一定看得上本宫身边宫女的位子。可是,本宫还是想从你们这些新人之中,挑上两个。”

底下众人皆道:“不敢。”

玉杉道:“本宫这人,料想,你们也都听到过些,知道本宫与旁人不大一样,如今,本宫挑选宫女,也要挑个与旁人不同的。本宫多少会些武艺,所以,本宫想找一个,能陪本宫一起练剑的。你们之中,若有谁会些剑术的,自可报上名来。”’众女皆是不动。

玉杉笑道:“看来,你们是看不上本宫身边大宫女的位子了?”

众女皆称不敢,玉杉又道:“既然不敢,谁但凡能挽个剑花,翻个筋斗的,便都报上名来。倘若没人报名,这一批秀女,本宫大不了一个也不选,全都出宫去。宫里也不过是白花上几两银子罢了。宫里缺人使唤,大不了再过一年,又是秀女入宫,倒是你们,呵呵……本宫,便也不细说了。”

听到“出宫去”,底下秀女倒有几个显然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玉杉轻声问下郭薇道:“你看到刚才都有谁松了一口气么?”

郭薇点了点头。

玉杉道:“把她们几个都叫出来。”

郭薇领了命,便下去叫那几个秀女出来。

那几个秀女一共六人,走到前面,低眉顺眼地跪在玉杉面前。

玉杉拿眼一个个打量下来,含着笑道:“你们放心,你们几个,本宫是一准留在宫中的。”

中间一个穿米白色衣衫的,抬起头来,惊愕地望向玉杉。

郭薇斥道:“娘娘面前,不许抬头。”

玉杉对郭薇道:“别吓到她们的。”说罢,抬起头来,朗声对众秀女道:“论起来,本宫长您们几岁,又是这样的身份,不该同你们计较。不过呢,本宫平生最厌恶的便是在本宫面前遮掩的。本宫是什么人,是皇后,是国母,是天下至尊至贵的女人,在本宫面前,你们不该有所回避、遮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