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滟听玉杉命她坐下卸妆,只低着头道:“臣女不敢。”

玉杉笑道:“刚才那样大的胆子,怎么这会儿又不敢了?”

周滟听玉杉取笑,亦是笑道:“臣女才不胆小呢。”说着,坐到玉杉的妆台前,摘下了簪子,便要拆头发。

玉杉见周滟手上有些笨拙,却看不出是她本就不擅梳妆,还是说她因为在自己面前有些紧张。玉杉躺在床上,微微一笑一指身边宫女:“你去帮帮她。”

那宫女上前替周滟拆解着头发。

周滟冲着镜子,微微一笑,道:“太后姐姐见笑了,妹子手笨,一向不擅梳妆。”

玉杉道:“无妨,咱们这些人,能自己梳理一些,简单盘个抓髻也就成了。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当初跟着你姑父上战场前,还不如你呢。”

周滟道:“那姐姐,能不能给我讲讲您上战场时的故事?”

玉杉道:“没什么好讲的。说出来,和那些真正的将士比起来,也没什么露脸的。”

周滟问道:“那先帝怎么还封了您做郡主呢。”

玉杉道:“封我做郡主的不是先帝。”

周滟道:“那是?”

玉杉道:“是穆宗。”

周滟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时周滟在宫女的协助下,梳理好头发,站起身来。

玉杉道:“过来,躺在哀家身边罢。”

周滟依从地走到床榻跟前,轻轻地躺在了玉杉的外面。

玉杉道:“对了,我今儿还没问呢?舅父、舅母是给你许的哪一家?”

周滟轻声道:“是许翰林家。”

玉杉道:“是哪个许翰林?”

周滟道:“臣女也不知道。”

玉杉又道:“不知道也无妨,赶明儿,我再向舅母打听些罢。他家若是人品都好,我也不能说别的,只能想法子替你拖个一二年,让你去忙你的事去。不过,能不能拖得成,还说不准呢。”

周滟笑盈盈地道:“那臣女多谢太后姐姐了。”

玉杉不以为然地道:“不必了,我也是从你这么大过来的,知道你们这个时候都是什么心思的。”

周滟道:“母亲就不这样说,只说女大当嫁,其实,我才十六岁,我还不想嫁人呢。”

玉杉轻叹一声,道:“却也不算小了,你香芷姐姐跟了先帝的时候,才十四岁呢。”

周滟道:“唉,我却不知道呢。”

玉杉叹道:“你周家孩儿的婚姻都早,不似我梁家,我梁家就都晚。不过,这也是我这个做长姐的,那时给耽误的。”

周滟道:‘太后姐姐说的话,我听不懂。’

玉杉道:“有什么听不懂的呢?那个时候,我从南疆回来,京城里风言风语的,指不定将我那个贞佑郡主传成什么孙二娘似的角色呢。寻常人哪里还敢再来提亲呢?”

周滟问道:“那姐姐便不曾想过要辩解一二呢?”

玉杉道:“你年纪小,对以前的事儿都不记得了,姐姐这些年,浑号也多,再早,还传过什么‘小文君’,那个时候,姐姐倒是真在意这些流言蜚语的,不过,又能怎么样呢?空穴来风,查无实据,也只有做罢了。”

周滟道:“那姐姐那个时候,就不怕么?”

玉杉笑道:“怕,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害怕,怕得当着你姑夫的面,把手腕子给砸了。那个时候,只觉得,只有再弹不了琴了,就不会再有‘小文君’这个称号了。”

周滟道:“那后来呢,姐姐是如何释怀的呢?”

玉杉道:“那还是从南疆回来之后说起,那个时候的我,是真的胆子比之旁人更大一些,总是扮做男子,出了府,看一看外面的市井风貌,其实,到了外面,也不想干什么,就是找个茶馆,坐在那里静静地喝茶,一坐就是一整天。有的时候,也听那些喝茶的人,扯些闲篇。那些人,是真的什么都能说得出来哪。从王母娘娘的蟠桃园的园门是朝南还是向北,到阎罗殿的十大阎罗有几个是单眼皮,有几个是双眼皮,他们都能扯得出来。”

周滟笑道:“那姐姐,这又与你有什么相关呢?”

玉杉道:“他们这些人,闲话说得是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咱们这些富贵场里的人,也就成了他们的谈资。”

周滟道:“姐姐说的,我知道,不然,怎么又会把姐姐传成那个样子呢?”

玉杉道:“一开始,我也是在意的,不过,后来,我发现,她们这些人,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能编排出宫里有三个皇后、六个贵妃,王爷的孩儿有封没封都叫世子来。”

周滟笑道:“怎么能说得这样离谱。”

玉杉道:“是呀,他们说得就是这样地离谱,不过后来知道了他们说得离谱,也就开始不在意在他们口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模样了。”

周滟道:“唉,不知道在那些市井无赖的口中,我又是什么样的呢?”

玉杉道:“别想那么多,咱们这些人又不会去听了他们怎么说便不好生待你了。”

周滟轻声道:“也是啊。”

玉杉又道:“况且,我当时的情景,又与别的不同。我当时,是有人有意要害我,才撺掇着传出了那些个谣言来。”

周滟:“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玉杉一时又道:“今儿就这么着罢,哀家有些累了,有什么话,明儿再说罢。”

周滟道一声:“是。”

玉杉阖上双眼,喃喃地道:“等你那部诗集,编纂出来后,想着送哀家一本罢。”

周滟道:“那太后姐姐,有没有什么诗文,妹妹一定要让姐姐的文章做最后的压卷之作。”

玉杉道:“我一向不擅诗词,写什么呢,去找你姐姐去,她吟咏花卉的诗,做得极好。”

周滟道:“姐姐不行的,就要太后姐姐的文章,才做得了压卷呢。”

玉杉含糊着问道:“这又是从何说起?”她的声音已然含糊,想是累了。

周滟说得高兴,也不理会玉杉的困倦,只道:“您这样的女子,世所罕见,我所知道能上战场的,自古不过是那么几个,如今,又多了一个姐姐,姐姐比之她们,更不一样,您还能垂帘听政。自古,又能垂帘听政,又能上得了战场的女子,却是不曾有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