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杉道:“太医们说的话,不过是奉承咱们罢了。你知道陈先生怎么说的么?”

德弼太后道:“怎么样说的?”

玉杉道:“强弩之末。”

德弼太后惊慌地道:“姐姐,如何便是强努之末了,姐姐,只要姑父还有摄政王在外面能够找到信得过的江湖女子,便能医好您的伤了。”

玉杉道:“我的伤,不只是岔了这一口气,腿上不能动。阿芷,我的伤,都是七、八年前的旧伤的,那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你并不知道,那些伤,比你我想象得更是严重。”

德弼太后道:“姐姐,我如今也不问为什么当时您不设法医治?自入宫以来,我不是没问过,没说过,可您偏偏不肯听,非要一年耽误一年。”

玉杉看德弼太后一幅焦灼的模样,长叹一声,道:“当时的我,只是以为,只要自己不再上战场,就不会出事,没想到,到了现在,却是这个样子。如今,却只有陈夫子,能为我稍缓一些病痛了。”

德弼太后道:“姐姐,陈夫子学问虽好,但素来也没怎么行过医,你如何只信她,却不信宫里多年经验的太医呢?”

这半天不曾说话的惠宁帝也道:“是啊,母后为什么信陈夫子,而不信太医呢。”

玉杉叹了一口气道:“我自己的身子,怎么一回事,我自己清楚。这又不是我在杯弓蛇影,怎么会错信了呢?”

德弼太后柔柔地道:“姐姐,我们都知道你现在身上不舒坦,我们也在替您想法子。姑父还有摄政王、还有我的父亲,在外面都在想法子替您寻找江湖女子呢。”

玉杉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这到底还是听天由命罢,若是一直找不到,我又该怎么样办?”

德弼太后劝道:“姐姐,我说句话,您别恼我,邢部大牢里,不是有一个现成的么?”

玉杉毫不犹豫地驳斥道:“那是钦犯。”

德弼太后道:“那不也是姐姐钦定的么?如何便不可更改了呢?”

玉杉道:“难道我是那出尔反尔的么?”

德弼太后道:“人命关天,便是先召出她来,又如何?”

玉杉有些急迫地道:“又如何?她犯的事,是我能轻易揭过的么?她犯的什么事?那是惊崩凤驾!”

德弼太后轻轻地道:“往者已矣,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姐姐便是先赦了她又如何?况且,比之别的江湖女子,您的功夫与她是一脉相承的,唯有她,治疗您的伤势才是最好的。”

玉杉道:“阿芷,枉母后疼了你那么多年了,她老人家尸骨未寒,你就这样不顾及她老人家了么?”

德弼太后道:“姐姐,母后,她、她固然是疼我,可是,姐姐你呢?咱们俩才是二十几年的好姐妹,母后再怎么,也已然故去,到如今,我只想姐姐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我又有什么错?”德弼太后的话越说越快,显得有些激动。

玉杉亦有些激动地道:“是,你是没错,错的是我这个姐姐,我就不该同你说这些,我就该让自己哪一日就这么死了,也就不用再听你说这些了。云姑她是与我有过那么几天的师徒情谊,可是,那一日,在山阴城外,我与她去早已划地绝交。到如今,她惊崩了母后,我没有立刻处死她,已然是愧对母后了。若还叫她出来与我医治,你待天下臣工如何看我?”

德弼太后缓和下来情绪,道:“母后便是在时,也万不想看姐姐就这个样子的。”

玉杉喘着粗气,不再说话,德弼太后亦喘着粗气看着玉杉。

看着相对无言的二位母后,惠宁帝突然道:“孩儿有个主意。”

玉杉依旧喘着粗气,德弼太后笑着揽过惠宁帝,道:“乖明杰,你同我说,你的主意是什么?”

惠宁帝道:“孩儿听母后的意思,似乎是那个叫云姑的女子,无意中吓到了皇祖母,母后觉得若是叫云姑替自己医治,便有不孝之嫌。孩儿想,是不是可以,让孩儿自己下一道圣旨,叫那云姑出来,替母后医治,那样的话,非但母后的名声无损,孩儿说不定将来在史书工笔之上,还能落一个孝义的考语。”

德弼太后听了,喜笑颜开地道:“姐姐,你听明杰说的是也不是,怎么我就没有想到呢?”

玉杉叹道:“你没想到,那是因为你没有他那么天真。如今,阿芷,我且问你,咱们是什么样的身份?”

德弼太后满脸惊异地回道:“太后啊。”

玉杉又问道:“什么样的太后?”

德弼太后道:“您是德佑太后,我是德弼太后。”

玉杉再问道:“佑字何解、弼字又是何解?”

德弼太后答道:“皆有辅佐之意。”

玉杉道:“你我皆是垂帘听政的太后。这个时候,不管皇帝下什么样的旨意,都是你我授意的,你懂不懂?你们居然还真的以为,这样做,便能将来在史书之上,落一个好名声么?不,那只会叫史书之上,将我写做把持朝政,不顾太皇太后,只为自己私利的毒妇,把皇帝写成一个不通世事,一味由咱们姐妹摆布的奶娃娃。”

德弼太后叹息一声道:“姐姐,为什么你不能把事情往更好的方向去想呢,为什么你一定要往最坏的状况上去想呢?”

玉杉哂道:“为什么?因为身在其位,临深履薄。”

德弼太后道:“姐姐这样说,可是姐姐,妹妹与你是一样的身份,姐姐,这样的事情,将来留骂名,便只留妹妹一个人的罢。”

玉杉道:“你敢?”

德弼太后道:“姐姐,这些年来,我一直唯姐姐马首是瞻,到现在,我该自己做一回主了。”说着,领着惠宁帝,便缓步走了出去。

玉杉见她二人离开,一个气不过,便彻底倒在了床上。

一时,有宫人来奉茶,玉杉躺在床上,也不说话,只竖起手来,像一面旗帜一般,左右摇了一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