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弼太后长吁一口气道:“姐姐所说的,妹妹都知道的。”

玉杉道:“恕姐姐无能,不能再照顾你了,咱们走罢。”

说着,便往山下走去。

玉杉的心里,还沉于知道真相时的迷茫,她下了山,依旧在花园里走着,众人也不敢拦她,只在后面紧紧地跟随。

玉杉想起了德弼太后,回头道:“回去罢,吴太妃那里,不管有什么事,都是你去办,办好办歹,你说了算,我这会子实在是不想见任何人。”

德弼太后反而是一块石头落地的模样,道:“姐姐,你不回坤元宫么?”

玉杉毫无精神地道:“啊?回?回坤元宫的。”

看着神情恍惚的玉杉,德弼太后担忧了起来。

一时,二人回到了坤元宫,迎面,只见吴月容过来,向二位太后请安道:“臣妾吴月容参见二位太后。”

玉杉轻按了按太阳穴,道:“有什么事,同德弼太后说罢,哀家累了。”说罢,便回自己的寝处,躺了下来。

德弼太后也是满怀心事,哪里还有精神同吴月容说话,只摆了摆手,向吴月容道:“不管什么事,都等明日再说罢。”

吴月容见两宫太后皆是如此,自己又是人微言轻,不敢与二人相抗,便微微躬身道:“是,臣妾明日再来与二位太后请安。”

遣走了吴月容,德弼太后自回了后殿,她与玉杉的寝处,皆在后殿,不过是后殿左右两间,左一间是玉杉在住,右一间是她在住。

一进坤元宫的后殿,德弼太后抬起头来,看着殿上的匾额“厚德勉行”四个大字,闪着金色的光芒。再看看左右的陈设,这里是坤元宫,她心心念念地坤元宫,曾经,她是那样的想要住到这里来,这里与六宫不同,这里是正,六宫是偏。任是她之前把毓粹宫收拾得比坤元宫还要华美异常,那里依旧是偏,这里依旧是正。

德弼太后回到自己的寝处,坐在妆台前,遣走了所有的奴婢,自己拆开了头发,慢慢地梳理着,又换下了外面华丽的明黄色袍服。算来,她并不算起欢黄色,尤其是在夏天里,她总觉得太过容易招到飞虫,但是这段时间里,她又是那样的喜欢穿戴明黄色,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她太后的身份。一如当初,她喜欢穿戴红衣,因为,红衣在民间,会认为只有正妻才能穿戴。她要一件红色的衣裳,提醒着自己,告诉自己,自己并不算是偏妃。

打开妆匣上的一个小抽屉,将小抽屉完全抽出,调转过来,底下是一张做得像是糯米纸一样的东西,德弼太后将之揭下一层,拎了起来,这东西很薄,透过这东西,还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镜中自己。

德弼太后将那像糯米纸似的东西,叠了几叠,吞了下去。那东西有些噎得慌,但是她也懒得再去找什么茶水送服了,强用唾液咽了下去。

梁家表姐要她做的事情,她已经做了,之后的事,便都与她没有什么关联了,不管后面的日子,她做什么,再过上几个月,她便都要去见先帝了。

到那个时候,她会成为殉情先帝的太后,除却梁家表姐外,再也没有人知道她做过什么。而梁家表姐,论私、论公,都不会将他做过的事,抖落出来。

看着镜中妆容褪去的自己,德弼太后心里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曾经,自己是太子妃,是媛妃,是太后。到如今,她只是一个做错了事,再等待着惩罚到来的罪人。

曾经,先帝待她也算是极好的,可是,先帝的心里,她终究是不如那个偶然一顾的姑娘。

曾经,先帝许她,纵然只是个媛妃,她也是后宫之中的第一人。

曾经,先帝许她住在六宫中最是华丽地毓粹宫。

曾经,先帝往她的毓粹宫里添了无数的装饰,一时之间,毓粹宫的华丽远超各宫。

曾经,先帝许她毓粹宫中只住她一个人。

最后,先帝食言了。

先帝许她的一切,都收了回去。

她恪守着君臣之礼,她恪守着夫妻之份,可是,她的夫君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辱没了她。

她是穆宗皇帝指婚的太子妃,她这个太子妃不曾做错了什么,便由正及偏。

那么,她不妨也错上一回。反正,她也已经先受过了惩罚,不是么?

先帝死后,她不是没有一点动容,在先帝的躯体,在她面前一点点地凉了下来的时候,她便懊悔了,可是,那个时候,那样的事,又有什么人能说呢?

到如今,一切皆已被梁家表姐看透,那么,她也可以放下了罢。服下了同样的药,过上几个月,她也就算偿还了她所有的罪业了。

德弼太后想到此处,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

服下了药的德弼太后,心里反而将以往的悬念一一放下,余下的时间里,她只想再见一见自己的家人。

传来宫人李素,德弼太后道:“李素,自我到东宫起,你便伺候在我的身边。这些年来,我心里的事,大半你都知道,你的事,我却不大清楚。”

李素心知德弼太后心里有话说,道:“太后娘娘,您可是有什么话要吩咐奴婢么?”

德弼太后道:“也说不上吩咐,就是忽然想到,这些年来,你一直伺候在我身边,我却一直没有怎么听你说起过你入宫前的事。所以,今儿闲了,想听一听。”

李素道:“奴婢自小儿便入了宫,也不记得是花鸟使采选入宫的良家子,还是抄没为婢的犯官之后了。”

德弼太后道:“嗯,那你几岁时入的宫?”

李素道:“大约六七岁罢。”

德弼太后道:“说句你不爱听的,你这个样子,大半应该是抄没为婢的犯官之后。”

李素道:“没什么的,到奴婢现在这个光景,也不在意这个了,都一样的。”

德弼太后道:“你不往心里去便好,我还担心你会难过呢。”

李素道:“到了奴婢这把年纪,便是不在宫中,便是还记得的,家里人也没有多少轻易见得上面的了。所以,奴婢这不记得,反而倒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