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弼太后看了追随多年的李素一眼,轻叹了一声道:“唉,都是不容易啊,对了,这两日,你腾个空儿,传个信儿,叫哀家家里人抽空能进宫的,进趟宫。哀家有些想她们了。”

李素道:“是。”

却说那边玉杉回到屋里,心中一片凄凉,事情查明了,却是阿芷做的,若是别的事,她一定会设法保下德弼太后的,便是保不下,哪怕拿她自己去换呢,也一定要保下德弼太后。可是这件事,德弼太后做的事,是她所不能轻饶的。

以臣犯君、大逆不道、十恶不赦。

可是,贬妻为妾,停妻再娶呢?依律,停妻再娶,杖九十,以后娶之妻为妾。可是,天下又哪有能打皇上的板子呢?

若从一开始便以律法办,她便不应该窃居皇后之位。她没有窃居后位,又焉有今日之事?

玉杉的心里,愈发地不能平静下来,似乎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到如今,先帝的大仇,她不能报;阿芷,她也不能保。

只能逼死一个周香芷,结束这一番因果。

阿芷以小反上,是灭门九族的罪过,而她梁玉杉,也在九族之内。

她不敢把事情完全按照律法去办,她办不起。

她只能这样遮掩过去,只是这样遮掩过去,又对得起先帝么?玉杉的心里在质疑着自己。

躺在床上,轻轻地阖上眼睛,眼前,只觉一片明黄色的光芒,闪得眼睛有些睁不开。

玉杉伸手揉了揉眼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却依旧只见一片明黄色。

“皇上,是你么?”玉杉试探着轻轻呼喊着。

明黄色的浓雾,弥漫在天地间,玉杉连自己抻到面前的双手都看不清楚。

浓雾之中,似乎有一双手揽了过来,道:“梓潼。”

“梓潼”好久不曾听到的称呼,玉杉几乎喜极而泣,道:“皇上,你回来了么?臣妾,真的好想你。”

浓雾后的声音道:“梓潼,当然是朕了。梓潼,朕不在的日子里,你过得还好么?”

玉杉轻声道:“好。”

“好?没有朕的日子里,你居然过得很好?朕真是瞎了心了。”浓雾里的声音,凛然冷漠。

玉杉感到抱着自己的手变得用力起来,挤迫得她有些窒息。

玉杉轻咳道:“皇上,臣妾、臣妾……”

黄雾散去,眼前没有了皇帝,只有一片荆棘丛,玉杉的身体,被大枝的荆棘缠绕着,她想要逃离开这片荆棘,手头却没有趁手的刀具,能够将这些讨厌的东西砍断。

玉杉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握住面前的一枝,用手去攀折,想要折断荆棘。

荆棘似乎像长了手一样,在和玉杉角力。

玉杉咬住牙齿,用尽了力气,终于折断了一枝。往前一步,脚下却被另一枝缠绕绊倒。

玉杉跌坐在荆棘丛中,一时委屈无助,她所心心念念的皇上,在怨她、恨她、恼她;她曾以为,再与皇帝相见,她可以与皇帝诉一诉衷情。她可以告诉皇上,在皇上不在的日子里,她是那样的孤冷难眠。可是,皇帝怨恨她,并没有给她讲话的机会,便又离开了。

而现在,她被困在了荆棘之中,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离开。她想要离开,想要回到坤元宫里去。可是,她没有力气,她不知道如何才能离开。

她麻木地去掰扯荆棘丛,想要从中找出一条路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成功的离开了荆棘丛,眼前是一片水,一片清凉透亮的水。

玉杉伸出手,看到自己的手上满是红色的血迹,却没有感到一丁点的疼痛。

她将手放到水中,想要浣洗下去血渍。

手伸到水中,手上的血迹却没有变少,相反,她的血,在往水中不停地扩散,清凉透亮的水一点点地被染红了。

一眼看不到边际的一汪水,被她的血染红了。

不,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一场梦境。

赶紧醒来!

玉杉将眼睛阖上,又用力睁开,眼前依旧是一片血水。

她的血液在一点点地流失,她看到她的手背开始变得青白没有血色。

她看到自己的皮肤一点点变得苍白,又一点点地变得透明。

当她的血肉彻底化做一片虚无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开始变轻,她开始飘荡起来。

忽然之间,自己越飘越高,直到整片血水都囊括在视野以内。

不,那不是血水,那是一颗红色的宝石。

她还在继续往上飘,那红宝石并不只是一颗红宝石,那更像是一个动物的眼睛。

那是一个古铜色的动物,她继续飘,她看清了那个动物的真面目,那是一只铜仙鹤,她曾经不只一次数过上面的翎毛。

那是坤元殿上的仙鹤。

坤元殿,第一次到被单独召见来时,她便是无聊得在数铜鹤上的翎毛。

四周景物依旧,只是,她看不到自己的躯体,也看不到其他的人。

她来不及震惊,便一个一袭明黄衣裳的女子,缓缓走来,坐到了正殿之上。

那女子有些眼熟,玉杉仔细地看了许久,才发现,那是已经故去的太皇太后,不过,那眉梢眼角,却是比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要舒展许多,那是她年轻一些的时候罢。这个时候,她应该还是皇后罢。

玉杉飘荡到穆宗皇后何秋穗身后,转过头来,无数嫔妃进来请安,这里面她所能认得出的,便只有一个宸妃,宸妃也要比她记忆中的要年轻一些,差一点,她便没有认出。

这里面,只有宸妃和一个慧姬是她认得的,除此之外,再没有她所认得的了,她的表姐后来的贵妃黄秋珊还没有入宫么。不,何秋穗还年轻,那么,她的表姐黄秋珊应该还只有十来岁出头,怎么可能入宫为妃呢?

为什么,我会看到这个时候的何秋穗,难道我再一次回到了多年以前,可是,为什么这一回,我竟然没有实在的肉体,而是只有一抹飘荡的意识出现,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玉杉的心里,产生了疑问,她理解不了,为什么她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再回去,她想离开,她想好好地回去,做她的德佑太后,她要辅佐明杰一点点地掌理朝政,要让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