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甚至能读懂,梦中被他唤娘的人,她嚅动的唇形,究竟在说什么。
她在说:“阿安,要活着……”
穆玖琛无声地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起身站于窗边,抬手推开窗子,借着刺骨的风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起梦中的娘,临死前的那个眼神,她以为,那面具人,是真心要救他的吧!
他也曾这样认为过,直到,十一岁那年,他偶然听到了一段对话。
这才知道,看似救他的人,他的好义父,实则,是在将他往地狱里推。
那段对话,到现在,他都还记得无比清晰。
……
那一日,时年十一岁的少年穆玖琛,终于学成了那所谓的义父的绝学,隐匿身形躲在暗处。
想给他一个惊喜,却不料,听到了一个惊天真相。
青天白日,却以黑巾蒙面的男子,操着一口粗犷沙哑的嗓音说道:“五年多了,大人差我问你将墨怀安培养得如何了?”
一身白衣,带着牙色面具的男子,邪肆地勾了下唇,平淡的嗓音暗含了一丝得意:
“遵照主子的指令,日日向他灌输,太子一族是灭他家族的仇人这一‘事实’,他已经深信不疑了,并且深深地痛恨太子一族。”
蒙面人阴阴一笑:“很好,日后便让他与那太子手足相残,乱了这墨阳国的内政,也不枉大人这些年的筹谋。”
牙色面具男子点头,随即慨然道:
“多年来居于此地,就是为了悉心教导墨怀安这颗极富杀伤力的棋子,也亏得他聪明好学,学得极快,如今,距离我重回繁华的京师的时日,已经不远了。”
蒙面人闻言,哈哈大笑几声,然后眼里露出邪恶的光芒:“那小子的父母,皮囊好看至极,皆是万里挑一,不知他长得如何?”
牙色面具人微哂:“自然是无比好看,可人家如今才十一岁,你便惦念着了……”
蒙面人立时打断他,嗤声道:“你不也好这一口,朝夕相处,我就不信,你不曾动过邪念。”
一抹讥讽之色,在牙色面具人那张面具之下的眼睛里,一闪而过:
“行了,你可以走了,墨怀安,估计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那小子聪明得紧,别让他发觉了异样。”
……
年仅十一岁的他,从那段对话中,意外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知道了传授他武艺,并有意引他走上反叛之路的“义父”,背后有个主子。
那个主子才是让他与家人失散的幕后推手。
他是京师里的某位官员,深藏不露,手段恶毒。
穆玖琛狠狠地攥紧了拳头,眸中隐隐浮着猩红之色,被夜风压下去的恨意又升了起来。
还未满六岁,他就开始经历非人的训练。
为了那不可告人的恶毒计划,那五年多的时间,他那“义父”可谓是倾囊相授,还给他收罗了不少秘籍兵书。
而他又因着那莫须有的灭族之仇,刻苦好学,忍受诸多痛苦与折磨,力求学精学透,硬是将那人教给他的每一项事情都做到了极致。
却突然知道自己是某个计划中的棋子,从前有多恨太子一族,当时那一刻便有多恨那背后之人。
于是在蒙面人走后,他便趁那所谓的“义父”不备,成功地用他所教招式制服了他。
套取消息失败之后,又用他所教手段杀死了他,最后,引诱猛兽撕毁了他的尸体。
第一次杀人之后的他,内心很茫然,觉得自己无处可去。
那时,他身处偏远之地,知道自己本名叫墨怀安,是墨阳国太子的弟弟。
可他不知道太子是谁,不敢动用真名,更不敢莽撞地去往京师。
于是他便用阿安这个名字,四处流浪,学了各种各样的功夫,为了谋生,杀人乃是常有的事。
十二岁之时,他那把惯常杀人的剑却救了一次人,那人还是他的亲哥哥。
立于窗前的穆玖琛,眸中猩红之色尚有残留,但嘴角却是含了抹浅淡的笑意。
虽然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就是他口中要找的弟弟,却被他口口声声的阿安触动了。
他们结拜为兄弟,兄长说他小小年纪,却一身武艺,还熟知兵法,可有入朝为官,为国效力的想法。
他怎么敢,因为他的仇人就在朝中,他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后来,义兄被家人找回家,而他,受伤流落到季州,被穆家收养。
他们对他很好,看他长得像穆家第二个少爷,便骗他说,他就是穆家……长子走散多年的儿子。
穆玖琛知道他们在骗他,可他还是留下了,留在了温暖的穆家。
他真的真的,很想有一个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掳走他的人对他做了什么手脚,他对家人的记忆,除了那张带血的面容,便只有无数句的阿安。
温柔的女声,沉稳的男声,还有稚嫩的少年音。
在季州,他救下了真的被仇家灭了门的言倾,开始策划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
言倾为报仇,他为报仇,也为保护家人,揪出针对他们家实施阴谋的人。
从军之后,他总算知道了,墨怀安是薛皇后的第二个孩子,是太子墨怀言的亲弟弟。
还知道了,梦里的那个女人,是他的娘,在他五岁多的时候,为了保护他死了。
可他还是被人带走了,甚至还想让他与亲哥哥自相残杀。
他的妹妹,也失踪了……
穆玖琛走至桌边,倒了杯冷茶,润润干涩的嗓子,然后坐回了拔步床上,却毫无睡意,只好继续思考事情。
三年前,回京之后,他与哥哥相认,却并不打算回归皇室。
他喜欢穆家,还要继续追查,害死他母亲,算计他们母子的人。
……如今,竟是意外从颜清欢口中得知那人是李廷。
她看起来,也并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说出此事,像是在凑数,堆积李廷做的恶,好取信于人。
可他,今日却做了如此清晰的一个梦,像是旁观,又像是找回了某些记忆……
真是匪夷所思的一天。
穆玖琛失笑,最终,又闭眼躺回了拔步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