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妇额间绘着一朵桃花,若穆玖琛走近看,便会知道宋律那句尚可,有多谦虚,他对自己给夫人点妆的要求,有多高。

少妇双目无神,直到宋律握上她的手,不知低语了什么,她才稍稍仰头,望向宋律的脸,露出一个不算绝色,却极具感染力的笑容。

两人执手进了府宅,干净整洁的衣衫,如出一辙的普通。

……

穆王府。

颜清欢回到落云阁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秋澜将苏琇莹给她画的画,挂在床脚,她要每天睁眼第一眼就看到美美的自己。

这幅画,画得并不容易,颜清欢突发奇想,想要幅画作纪念,颜料什么的,在耳房废弃已久,秋澜在里面翻了许久才找到。

解决了颜料的问题,颜清欢又拿不定用什么表情什么姿势,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决定拿上那把险些揍她一回的油纸伞,先让苏琇莹画好了姿势,最后待她想好了表情,再补上脸。

惹得给苏琇莹撑伞遮阳的红莺,在心中送了她无数个白眼,就连瑞香都受不了她,飞身上了树,也亏得苏琇莹有耐心,答应她的奇葩要求,还配合她。

挂好了画,颜清欢趴在床上,让秋澜给她按按肩捶捶背揉揉腰再捏捏手腕,她则逐渐陷入了沉睡。

她是有午休的习惯的,因着抄家规,午间未眠,又抄了一百遍……字数不多的家规,实在是累极。

至于在月华苑纠结的那个问题,无果。

秋澜轻手轻脚地起身,然后为她盖上棉被,仔细掖了掖,踮着脚,无声地穿过珠帘,到了外间。

秋澜与倚门而立的瑞香,对视了一眼,坐在绣墩之上,继续按照颜清欢午前的要求,按照几个简单的刺绣花样,在绣布上勾勒出轮廓来。

因为,颜清欢想做福袋,她会简单地绣一些,却不会固形,没有轮廓限制着她,她会绣变形。

她之所以想做福袋,是听苏琇莹说,墨阳城的人,无论富贵与贫穷,大多都会在过年之前,准备些福袋做吉祥物。

福袋,有着吉祥好运,招财纳福的美好寓意,有条件的,家中女眷可提前将其放到香火旺盛的寺庙里供奉。

没有条件的,就自己在家烧香供奉一下。

到了过年,除夕那天,便可在里面装些物品,赠亲友,赠心腹……寄予美好的祝福。

但颜清欢在原身的记忆里看到,穆王府却是没这个习惯,至少,主子是没有这样做的,毕竟往年,穆王府内,像样的女眷主子都没有。

至于仆人家中,有没有这个习惯,沉睡的颜清欢,完全不得而知,她亦不知,自己会间接因为几个福袋挨顿打。

日头逐渐偏西,冬日柔和的阳光,照在落云阁小院。

室内,一立一坐一卧,坐着的偶尔抬眸看看卧着的,立着的,时不时看向坐着的那人,偶尔也看看卧着的那人。

静谧而温馨。

……

穆玖琛送完了宋律,直接回了穆王府,在前院的时候,他脚步微顿,但很快便恢复过来,如常地往月华苑书房走去。

一百遍家规,整整齐齐的摆在桌案上,用砚台压着,字迹算不得有多好,但娟秀端庄,充满了灵气。

都说字如其人,但颜清欢这字,穆玖琛觉得很有欺骗性,她的人,没有这般安分,但似乎,又隐隐能从字迹中窥见出一二。

一遍一遍地看过,放在中间那部分的纸张,字迹明显潦草了一些。

他仿佛透过那些字,看见了一个皱着眉,满脸不耐烦,嘴里嘟囔了几句,复又提笔落字的少女。

穆玖琛微哂,骨节分明的手将厚厚一叠的纸张,重新整理好,放到朱红实木架子第三层的最右边,然后拿出自己最近翻阅的书,坐到靠窗的罗汉榻上,凝神看着。

看了一会儿,他却什么都没看进。

不是想到颜清欢着重提醒他,十二月二十五日之前,会出现重臣嫡系子女失踪,然后被人从皇城密道弄出城一事。

便是想到她那句“为人逆天改命,助人喜结良缘”。

偶尔还想到她额间的粉黄小花。

穆玖琛脑子抽疼,索性放下书,难耐地捏了捏眉心。

年关将至,京师治安已经加严了,旁的动作,不好有。

一是有大动作就得有说法,凭颜清欢口中的事,细节全无,无法取信于别人。

二是皇城密道还未查出,不知密道里面情况,怕打草惊蛇,造成更大的损失。

所幸的是,她说那些孩子被掳之后,不会有生命危险,这一点,倒是令他安心不少。

此事安心不少,另一事又压上了心头,她的逆天改命之言,是为别人逆天改命,不是为自己逆天改命。

她不过一个娇小柔弱的小姑娘,身躯单薄瘦弱,能顾好自己已经很难得了,还要替别人操心,逆天改命?!

那需要她为之改命的四个人,其中就有三个身份不一般,墨怀逍是王爷,苏琇莹相府小姐,宜慕廷是少年将军。

第四个,叶灼……是山贼,也算不上简单。

穆玖琛胸中微堵,起身叹了口气,倒宁愿她是生了病,所谓办事才能活命一言,就是一场梦。

至少,她会很安全。

如此一想,穆玖琛心情更加沉郁,不知不觉走到了颜清欢抄家规时站过的地方,视线触及她用过的那支笔。

脑子里忽然间冒出,她侧头对他说,她办事成功的标志是让两对有情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样子。

她说那话的时候,实在是太兴奋了,眉飞色舞,语调悠扬,隐约有了几分,一个老母亲,女儿出嫁嫁得非常好的那种神态。

当时都冲淡了他内心的担忧,此刻这么一想,照旧冲淡了他的担忧,穆玖琛的表情顿时僵硬。

最后,他摊开纸张,一边绷着脸在上面作画,一边反思自我,冷静如他,今日,心潮跌宕起伏,实在不该。

只是,看着自己笔下不成形的墨色某花,他又郁了。

武器,地图,他都能画得好,可人物花鸟山水,他如何画好。

毕竟,他的一身本领是被仇恨培养出来的,此后无论是浪迹江湖,还是从军杀敌,都用不着画几朵花几只鸟几汪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