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夜半子时。

一道黑影飞快地消失在月华苑,穿梭在穆王府里,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清水苑外。

尽管他身手敏捷,动作也极为轻盈,却依旧惊动了守在清水苑附近的影卫。

两道剑光几乎同时闪过。

一身黑衣的言倾,那双狐狸眼变成了眯眯眼,弓腰后仰避过第一剑,再迅速侧身,避过了第二剑,随后足下一点,身子灵活跃起,越上了墙头。

“不错,够警觉!”

言倾压低声音赞叹着,随即将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搭在蒙面黑巾一角,稍稍用力一扯,将其拉下,露出他那妖艳的俊脸来。

蒙面黑巾,来的时候,他走别处,并没有戴。

走的时候嘛……想戴着吓唬一个人来着!

一听见言倾的声音,那两名虎视眈眈的影卫就已经暂停了攻势,待看见他那张笑得张扬的脸,手腕齐齐一动,将剑插回了别在腰间的剑鞘里。

随后抱拳低头,无声对言倾表达了敬意后,身形一闪,隐回了暗处。

言倾居高临下扫视了一圈周围,旋身落地,进了清水苑的院子,悠闲地走到一间房间外,抬手推了下房门。

没推开,里面插上了门闩。

言倾单挑了下眉,弯下身,从长靴里抽出了一把匕首来。

柄玉质,呈弧形,上嵌金线与宝石;鞘木质,外包金,刻着一条小鲤鱼。

言倾邪肆一笑,握着玉质的柄,温柔地给匕首褪掉金包木外衣,露出削铁如泥的刃来,接着,仪式感十足地比划了几下,然后才拿去切门闩,轻轻一下就切断了。

暗处的影卫:“……”您的戏真足!

言倾一无所觉,收好匕首推开门,跟进自己的房间似的,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并顺势用脚关上了门。

屋子里烧着炭火,窗子并没有关得很严实,留了条缝,月光清亮,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窗缝里溜了进来。

言倾走到床边,借着月光能看清林宇澈的五官轮廓,再适应了一会儿,言倾甚至能看清他的眉毛是拧着的。

林宇澈习惯了自个儿房间里那铺了好几床棉被的木床,在清水苑这只铺了一床棉被、硬邦邦的床上,翻来覆去躺了好久才将将入睡。

睡得不踏实,但也不好醒,状态很不好。

言倾暗嗤了声,目光落到林宇澈脸上,之前被花娘亲了一口的地方,现在早已没有了唇印。

即便有,仅凭一点点月光,他视力再好也看不见。

但言倾还是危险地眯了眯眼。

从前总以为。

他对他的百般纵容,下意识的宠溺呵护,在他惹麻烦的时候给他善后,在他心情不佳的时候安慰他,时不时地想逗他亲近他,看到他一心当穆老大的跟屁虫之时会心里不爽……都是因为将他当作了弟弟!

可今日,在他白净的脸上看到唇印的时候,他觉得那浅浅的红,是那么那么的碍眼!

他甚至是想杀人!

言倾这才恍悟,他竟然对林宇澈起了别样的心思,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茫然。

辅国公府,门第高,底蕴深厚,林宇澈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娶公主也是娶得的!

即便他是一名纨绔。

纨绔又如何,世间的人对男子向来宽容,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还不够浪呢!

只是这个“娶”字,言倾在嘴里无声品了几下,怎么觉得那么让人堵心呢?

以他商人的身份,无论是嫁还是娶,都攀不上辅国公府,更何况,如今的他若是扮女子,身高过于高了……

言倾心气儿不顺,蓦然伸手,贴上林宇澈的脸,大拇指指腹在唇印待过的地方使劲擦了好几下。

林小公子睡不安生,直皱眉头,“啪”的一声,拍到了言倾的手背。

言倾本来可以躲开,但若躲开,那气势汹汹的一巴掌就会挥到某人自己脸上。

他便没躲。

“你以为,你穆大哥的床是好睡的?睡不舒服?硌得慌?这还只个是开胃菜!很快你就要被送进连山书院了,傻子!”

言倾说着又屈指弹了下林宇澈的额头。

林小公子的眼睫颤了几下,然后恨恨地翻了个身。

言倾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撂掉一只鞋,抬脚踢了他一踢,然后挤了上去。

闭眼,想事。

之前,在艳色坊的时候……

言倾翻上了屋顶,刚躺下去没多久,花魁那房间的窗子就被人打开了,里面有人说话。

声音不大,楼下埋伏的京师守卫军,听不见;一左一右隔壁两间房里,守株待兔的京师守卫军和大理寺人员听不清。

也就那么巧,言倾刚好能听清的样子。

对方客客气气、诚诚恳恳邀他进屋一叙。

言倾当即就眯了眼,略略思忖了一会儿,果真进房间了。

企图算计林宇澈的人,可能是要在艳色坊杀人的人;可能是,明知有人要杀人,却不阻止,甚至邀他言某人看热闹的人;也有可能是两者之外的人。

里面那人,言倾正疑惑他是个什么角色呢,人家都主动相邀了,近距离看热闹说不定就有什么发现。

而且,他还挺好奇对方是如何发现他的。

言某人毫不谦虚地表示,他的身手在这墨阳城,算得上顶尖高手了,比不过那位不知道在哪个旮旯学了一身本领的穆老大就算了。

上个房顶还被人发现了,简直有损他的颜面!

言倾一进入房间,就认出了里面那个男人是天意赌坊的管事王啸云,都是生意场上的人,有过几面之缘。

再加上,穆玖琛这几人在派人查他,即便不是用的无影阁的人,言倾也大致知道。

两人相互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接着,王啸云便主动相告,他是通过观察窗户纸上的阴影判断出屋顶上有人的。

连句多的废话都不曾有。

美美的花魁在一旁,没有被避开,却也被晾着了。

“王管事好眼力!”言倾笑眯眯地称赞人,却在心底加深了警惕,他身形虽快,但影子,终究是在窗户纸上停留过。

不说王啸云这单刀直入的做法,就凭他过人的眼力,有足够的耐心观察窗户纸的阴影,也不容小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