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镖局,一路还算顺利。

到了京城,周安先是打听了下景安侯府的近况。

周安太爷爷有两个哥哥,大哥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生了三个儿子,八个孙子,二十四个重孙子,二儿子生了五个儿子,十九个孙子,三十个重孙子。

也就是说,光曾曾祖父这一支,他就有二十七个堂叔叔伯伯。还有五十四个堂兄弟。至于堂姐堂妹的,没打听出来具体数量,不过光看堂兄弟的数量,也能猜到,不会少就是了。

现在的景安侯是当年周安他太爷爷那时候的景安侯的重孙子。四十多岁了。其夫人出自魏国公府,是魏国公的嫡长女。

侯会人膝下有两儿子。嫡长子周子寒已经封了世子,世子夫人出自晋阳侯府,其母福庆公主,是晋阳侯的嫡长女,身上还有郡主的封号。嫡次子周子毅,娶的是礼部侍郎王侍郎家的嫡次女。此外,侯爷还有庶子三个,庶女五个。

周安先和刘山一起置办了些礼品,去了曾曾祖父的一个孙辈,也就是他的一位堂叔祖家里。

这位堂叔祖叫周顺延,今年也七十来岁了。出自曾祖父的二哥家里,也是曾曾祖父这一支往下算,这一辈在世的最年长的一位了。身上有个举人功名。曾在礼部做过小吏。下面有两个儿子四个孙子。大儿子是个举人,捐了官,如今在外任县丞。小儿子在五城兵马司任职,如今,一大家子住在临福街上一处三进的宅子里。

周安先掏了二十文钱,分别递给了两个门房,请他们去通报一下家里的老太爷,周苍辉的后人求见。

周苍辉就是周安的太爷爷的名字。

景安侯府在京城传承这么多年,门房也都是家里的世仆出身,一听这个名字,多少也知道,这应该是周家族人的名……………只是,他们好像没见过哎。

虽然如此,看周安一脸郑重,门房也没敢怠慢,疑惑地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说老太爷有请。

在大堂里,周安见到了这位白发苍苍的叔祖,当下一个头磕了下去。“周苍辉后人,堂孙周安见过叔祖。”

“好孩子,起来,起来,起来。”老人家当下也落下泪来,过来亲自掺起了周安。对这位小叔,他还是有些印象的。

当年,因为刘贵妃,不得不远走他乡,从此音信全无,此生再也未得相见。说来这也是家中祖父母大伯父亲心中的伤痛了。

“这些年来,家里一直没有小叔的消息,后来祖父母临死的时候,都在念叨着他们的小儿子。”

堂叔祖说起这个,也抹起眼睛来。他长大后,被家中长辈告知了小叔离家的真正原因,也是唏嘘不已。

那是他嫡嫡亲的小叔!如今,小叔的后代能有消息,他还是很高兴的。

“曾祖他老人家也无时不刻地思念家中的亲人,当年他得了一位亲戚相助,去了西北,在那儿安了家,…………后来,孝宗驾崩后,有想过回来的,可后来一打听,说是夺嫡那会儿…………死了好几个皇子,好多人家都被抄家了……………他也怕回来后给家里惹麻烦,到时候被政敌利用,毕竟,他的海捕公文还没撤呢。”

当年景安侯府在夺嫡中是保持了中立的,妥妥的保皇派。当时侯府当家主母就是公主,这位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对皇位又没有兴趣,周家犯不上拼这个从龙之功。

话又说回来,你保持中立,在新皇面前,也就没有人家那些有从龙之功的受信任。

同时,好多皇子都没了,你家里这个还活得好好的,反正吧,难免有些尴尬。

名义上,用当时的景安侯的话说,是周苍辉调戏了景安侯府老夫人身前的丫环,可事实上怎么样,京城的官员都心知肚明。

可就算是心知肚明,并不代表大家可以宣之于众。除非是想和景安侯府公然撕破脸。

可同样的,在朝廷的公文里,周苍辉倒底也是个杀人逃犯。如果有人把他抓住,送到监狱,照样得判死刑。

要是暗中把人抓住,严刑拷打,弄个屈打成招,让他咬景安侯爷一个欺君之罪,也不是不可能的。

谁敢说自己在三木之下,就一定能坚强不屈呢?

说白了,政敌用阳谋,就可以置景安侯府于危险之地。

所以,太爷爷也就没回来,也没联系家族。毕竟,只要能通过家族找到他,就有把景安侯府推向深渊的机会。

“唉!造化弄人啊。可恶的刘家!好在老天有眼,刘家到底是遭了报应,你知道吧,仁宗即位后,没多久,他们家就被抄家流放了。”

想起祖父母和大伯父亲那些年留的眼泪,老爷子更觉刘家可恨,竟然生生让他们周家骨肉分离!

周安拿出了他太爷爷留下的玉佩和信件给这位叔祖看了。

玉佩是当年太爷爷离家时佩戴的贴身之物。

信件上则写满了对家人的思念,为不能承欢父母膝下伤心,难过,怀念起小时候和兄长们一起承欢父母膝下的美好时光,解释了下当年没有和家里联系的原因,最后就是希望族人看在老祖宗的份上,能让他的后人认祖归宗,并且多关照他们。

堂叔祖看完信,眼泪又掉了下来。这人年纪大了,就常想起小时候的事儿。小时候,祖父母提起小叔就落泪呢。

堂叔祖又问起,周安他们这一支,家里有几口人,如今都在哪里。

周安就讲了,父母都在西北。顺便说了下家里最近这几年发生的事。

“简直是岂有此理!欺人太甚!”堂叔祖一听周安一家的遭遇,也气坏了,拍着桌子骂道。

-----------------见到堂叔祖这个反应,周安心里松了一口气。这说明啥?说明老周家骨气犹在啊。还是他太爷爷那会儿那个有风骨的周家!

在周安看来,有骨气并不是说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要硬碰硬,飞蛾扑火。但,当年刘贵妃当道,太爷爷还是护住了他的族侄女。景安侯为了族人也睁着眼睛在御前说了瞎话,为他跑路创造了条件。虽然最后周家是骨肉分离,但起码性命仍在,也算是保存了有生力量啊。

要是堂叔祖听完不表态,说要从长计议,那就说明,景安侯府形势不太好了,得罪不起人了。没准他还要先帮族里解决问题了。

还好,一切都好。

这位堂叔祖也很热心,当天就安排周安在家里住下,把家人都一一介绍给周家,并拉周安去见了族长,也就是现任景安侯爷。

现在的景安侯做为家族继承人,自然也是知道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的。他看了周安拿出来的玉佩和信件,问了问周安家里的情况,还有他们当年出去的这一支现在有多少人,现在住在哪里?以何为生?等等。

周安一一答了。

侯爷又问周安要不要把家人接到京城来,要是人手不够的话,族里可以派些人过去帮忙。

周安又说了侄子的事儿。

侯爷说,孩子的事儿,要从长计议。

周安倒也不恼,他前世也是做过侯爷的。突然来了一个人,说要跟他认亲,并且让他和一个一品总督和一个边关大将对上,只要脑袋没问题的,就不会当下同意的。

肯定是要先查一查,确定一下族人的身份才能说以后。

“曾祖当年,曾经偶然救了一个波斯商人,后来为了报答曾祖,送了一个制作玻璃的方子给曾祖。曾祖说过,让我们有机会把方子献给族里。”周安道。

周安看过了,京城市面上也有卖玻璃的,主要是杯子和工艺品,都不便宜,一个杯子最少也上百两。

“信件里怎么没写?”景安侯一听,诧异地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周安心说,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据说,这玻璃虽然价值千金,不过成本低廉,像一个玻璃杯子,晶莹剔透,看着挺漂亮的,华丽无比,事实上,成本也不过几文钱。”

“几文钱?”景安侯一听,目瞪狗呆,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几文钱?

“是,几文钱。”周安重重地点头,“曾祖说,那个商人说了,这可以说是真真正正得一本万利的买卖。我把方子写下来,族伯可以找人一试。”

景安侯点点头,这年头,谁会嫌银子多?像他们侯府,说来也算兴旺,光各位主子和下人一个月的月钱,一千两都打不住。要是利润真有说的这么高,这钱…………基本上都是纯赚啊。

景安侯当下拿了个庄子出来,并指派了一个管事负责玻璃的制造工作。

周安就在堂叔祖家里住了下来,并托景安侯府的路子,给家里去了信,报了平安。

如果他所料不差,侯爷肯定是要派亲近可靠的人去西北,查一查他们家的底细的。

在堂叔祖家的帮助下,周安花了点时间,把曾曾祖这一支的亲戚基本上在京的都认全了。其他的族人也认识了不少。

虽然周安的太爷爷是被朝廷发过海捕公文的,但是并没牵连家人。从族长和各位族老态度来看,大家也都明白,族里是要允他们这一支认祖归宗的,和他说起话来也都很亲切。

一个月后,周安看到了成品,两个玻璃杯子。

“我觉得吧,还可以制成玻璃板,安在窗户上,阳光可以照进来,又能挡风,而且阴天的时候屋里也不至于特别暗。”周安道。

“安少爷说的,小的记下了,回头让下面的人试试。“负责的管事兴奋地连连点头。玻璃终于制出来了,看成本也知道,利润相当相当可观。等作坊赚了钱,他这个负责的管事,到时候收入也少不了的。

这个安少爷,点子还挺多。

“这样,回头我找族老们问一问,看族里有想入股的没有,到时候侯府三成,你家里两成,,剩下的,族里一百多户,一家分一点儿就是了。我这边出了个庄子,以后就是多造几个窑的事儿。你这边就用方子入股就成了,余下建窑的钱,就让各家凑一凑就是了。”

景安侯道。

这方子是族人献的,他总不能吃独食,总要给族人一些好处的。他吃肉,最少也要让族人们喝上汤。

“族伯,股份的事儿,小侄要不了那么多,和其他的人家一样就行了。就是小侄子的事儿,还要族伯多费心。”周安行了一礼道。

“瞧你说的,这事,我是说了从长计议,但也没说不管。我已派了可靠的心腹去了西北,打听这位葛副将的情况了。”他派去西北探周安一家底细的人还没有回来。但是话不能这么说。

周安心里也清楚,这位族伯应该是也在等最终的消息汇总。当下点了点头。

“股份的事,就按我说的办。不用想太多。”

景安侯拍了拍周安的肩膀。其实他心里已经相信了,周安应该就是当年那位族叔祖的后人。拿过来的信件和当年族中留下的这位族叔祖的笔迹是对得上的,还有就是,应该没有人为了对他们下手就使这么大的手笔,他们家没有军权,家里也没有姑娘在宫里做嫔妃。更没有什么皇子外甥。

要是对他们景安侯府下手就拿出这样珍贵的方子,希望对他们侯府下手的人再多些!

不过谨慎起见,还是等派出去的人回来再下决定比较好。

“全凭族伯做主。”周家倒是没意见。他刚才有此一说,还不是一年遭蛇咬,十年怕井绳!

就拿方总督来说,你方家把好处都拿了,就该履行承诺,结果,不但不报恩,还要对恩人下手,这一脚掺得就是不合规矩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破坏了人与人之间相处的一种默契。

比方说,有人给另一个人送了幅名画,啥也没说,收画的人就应该心里明白,送礼的人其实是有求于他,并且对对方所求之事心中有数,还要帮着人家把事办了。大家虽然没签合同,但也是心照不宣,这就是一种潜规则。不能说你开开心心把画收了,最后不办事,要周安说,那和方总督有啥区别?

*

景安侯召集族老们开会了,讲了玻璃作坊入股的事儿。并且,强调了,利润很高!

现在周安族人一共一百多户,景安侯放出来五成的份子,一家平均也就能得两个多点。近支是看不上这点钱的,但是远支就不一样了,他们从侯府分出来的早,有的都是几十年前甚至上百年前就从侯府分出来了,每家可能也就几百亩甚至几十亩地,几个铺子的样子,这办作坊,每户也就掏二三十两银子,家家还是能拿得出来,拿不出来的,凑一凑也是能凑上的。到时候就可以月月分钱了。

有钱不赚是傻子。该分家时就分家。

最近,景安侯府新风尚,好多族人都开始分家啦。

只要成婚的,基本上不是嫡长子的,都被父母分了出来。

最后算下来,族里总共是两百八十四户入了股。平分了五成的股份。

周安借住的堂叔祖家里趁着这个机会也分家了,分成了四户。

堂叔祖大儿子家的二孙子,还有二儿子一家都被分了出去,二儿子家被分出去后又进行了二次分家,把家里的小儿子分了出去。

这是火线入股,抢占份额?面对族里轰轰烈烈的分家行动,周安也有些目瞪狗呆。

侯府自然是不缺铺子的,没多久,城里就开了两个专卖玻璃制品的铺子。有玻璃杯,还有周安说的,玻璃板,店里直接往窗户全安的玻璃,算是演示广告。

玻璃的好处,是个人都能看得见的。第一个月,两个铺子就赚了两万两。

周安也很快拿到了分成,四千两的银票。

堂叔祖家里,分到了三十多两。现在一个七品翰林一个月也就十两薪俸。一个月三十多两,一年就四百两多呢。

现在一千多两就能买套三进宅院,三四年就能分到一套宅子的钱。

分红的当天晚上,周安从京城有名的馆子得月楼叫了二十桌好酒好菜,款待曾曾祖这支的亲人。

大家也很捧场,在京城的基本上不管男女老幼都来了。

过了几天,周安买下了在一处经纪那里看好的一座四进大宅。

随后,周安遍请族人,办了暖宅酒。侯府的人也送了礼,还过来吃了酒。

又过了一个月,侯府有人过来,说侯爷有请。

周安就知道了,应该是侯爷派去西北的人回来了。

“孩子的事你想怎么办?”书房里,景安侯拿手指敲敲桌子,问道。

“周家的孩子,没有流落在外的道理,让别人看了,好像我周家无人一样。”周安赶紧把话把家族荣誉感上扯,往大里说。

“要是刘氏是个拎得清的,我家也不是非要争这口气,只要对孩子好,跟谁都不一样。主要还是刘氏行事,实在是怕她把孩子养废了。还有,就是,我父母也很挂心小侄子,有时候想起来,就一直抹眼泪,族伯也知道,我哥是为了保护家里人才没的。他在世上,就这么点骨血。”

“无妨,我让世子带着府里的帖子,陪你去一趟西北。务必把孩子要回来。”景安侯正色道。

周安给族人带来这么大利益,他这个做族长的,总要表示表示的。

就这个玻璃方子,就是周安找到别的权贵,说要一点股份,再帮他要回孩子,这个买卖,也绝对不亏,无论找到哪个权贵头上,只要脑袋没问题的都会答应。

帝都权贵多如牛毛,但是这么值钱的方子,就这么一份!

这种方子,周安肯献到族里,也是因为念着一个祖宗的情份。

最近族里多了这么个作坊后,族里家家都多了一份丰厚的收入,没有不开心的。不说别的,最起码,再也没有到人到他们侯府哭穷了。~

再也不用脑仁疼了。~

族里就有那么两位老太太,我去,有事没事的就去侯府哭诉一番,然后夫人最后多少都得给她点东西。把他们拦在门外吧,又显得他这个当侯爷的不讲情份。历代侯爷,分家分得都是家产的七成,这族人太落魄了,还真不好干看着。

每每夫人跟他抱怨这个,他也是烦透了。

虽然他怀疑,这两位老太太家里并没她们说的那么穷,但是,他没有证据,或者说,他不好为此事太过较真儿去花大力气寻找证据。

好吧,在这两个老太太火速给儿孙分家,并且每家都凑上份子钱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以往的怀疑是正确的。

景安侯也不想和葛副将闹翻了。毕竟,人家也不算恶意,说起来也是帮着他们周家养孩子,不忍孩子离了母亲罢了,闹得太难看了,也显得他们景安侯府咄咄逼人。

他就想着,让世子过去,递张贴子,希望葛副将看他们侯府面上,把孩子还回来。

世子,是他的继承人,要想以后让族人信服,也是要养望的。

周安拿出了这样的东西,族里自然要尽力满足他的愿望。

何况他的要求本来就合情合理,这事儿也确实关乎他们周家的脸面,就陪周安走一遭如何?当年那位族叔祖,说起来也是为了维护他们周氏一族的荣誉,才被刘贵妃逼得远走他乡,至死都没见到父母兄弟姐妹们一面,说来也是一件憾事。

这位族叔祖至死都没忘记族里,还留下这么一个珍贵的方子,荫庇族人。

世子远去西北,把对族里有贡献的这一支找回来,让他们认祖归宗,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恐怕…………这位葛副将,就算见了帖子,也是不肯还孩子的。”周安苦笑道。

要说理由,也说不上来,就是第六感觉吧。

“哦?”景安侯不解。

“这位方总督和葛副将,都不是什么讲规矩的人。”但使方总督讲点规矩,前世周家的孩子就不会落在刘氏手里。

景安侯不以为意。

“没事,到时候多派点人手过去。先递帖子,要是他们肯还孩子,再好不过。要是不还的话----------”景安侯用手指背敲了敲桌子,“那就先把孩子抢回来再说!”

“到时候你们直接带孩子回京城,他想够也够不着。有本事,他就上金銮殿打官司去。老子奉陪到底!”

反正皇上也不愿意看到重臣和边关大将关系太近了,他得罪一个也没什么。就当立威了。

哎呀,可算找着组织了!周安心里暗道。

这话一听就爽快!